月亮越升越高,越升越高,银辉里汪着的水依旧粼粼着,月亮都要害羞了,躲进云层里。章望生咬在她后颈子上,一会儿觉得自己很禽兽,一会儿全然忘了。 南北最后躺他怀里,痴笑看章望生:“我想换个地方。” 章望生给她擦弄,没明白:“什么?” 南北说:“换个更敞亮的地方,三哥,你要不要?” 章望生羞涩笑了:“你怎么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 南北缠着他:“以前月槐树的社员,就爱钻玉蜀黍地,我什么都晓得。” 章望生说:“我都不晓得,你怎么什么都晓得?” 南北贴他耳朵嘀咕,章望生更不好意思了:“再说吧。” 南北真爱他这模样,她就喜欢看他害羞,他三十多大男人,动不动闹个大红脸,多有意思啊。 她不停撒娇,章望生不得不答应她,他心里也跳跳的,觉得自己早晚得跟她一起疯了。
第60章 石榴树叶子鲜嫩,掉了一地。 南北醒来后,枕头边没有章望生,她睡得有点迷糊了,不晓得在哪里,睁眼的那会儿,心里迷惘空虚得要命,她连忙爬起来,叫“三哥”。 其实她清楚他肯定不会走,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怕,一睁眼看不见他,她慌得很。 “三哥!” 她站在这个院子里,真寂寞啊,太多年没回来,她以前在这儿最怕的就是一个人,那种感觉又上来了。好像人叫时间摁着头,给带回来,回来是回来了,可没人等她,南北又一声连一声叫着“三哥”。 章望生拎着买的早饭进来:“醒了?” 南北立马迎上去:“集上有人打包子吗?” 章望生买的包子、胡辣汤,他吃过了,跟人说了会话,见着南北想昨晚的事,脸上还有点羞涩的感觉: “洗漱了没?过来吃饭。” 南北在院子里吃饭,章望生劈柴,把短短的木头劈成两半,扔一块儿,他干得熟练,一劈一个准儿。 他一年得回个几趟月槐树,每次来,都得检查有什么要修的,要补的。月槐树刚通上电,但经常停,供电不太稳定,部分人家也没扯电线,还是一摸黑就睡觉,省钱。电线架的不好,几股线子缠一块儿从树枝上头过去,容易连电,线径细得很,电费却不便宜,反正问题很多。 吃早饭的时候,正好碰上农电所的同志来调研,他跟人聊了起来。 南北问他一大早去哪儿了,章望生便跟她说了。 他关心乡下每一桩事,说起来,是非常认真的,南北拿勺子舀汤喝,见章望生一板一眼说话,就笑眯眯看他。 章望生皱眉了:“一度电要一块钱,这不是胡来么?” 一块钱,一块钱对于月槐树的人来说,非常非常昂贵了,一块钱能做好些事,用电做什么呢?以前没有电,几千年都过下来了。 南北说:“是不是管理有问题啊?咱们这的电是省直供吗?” 章望生说:“不是,省直供只到县一级,咱们这是一层层买的。” 南北说:“那怪不得,再有人偷电漏电什么的,应该给省电力局反映,用电规范起来,什么东西一规范,就慢慢好了。你看那线子,都是裸线,也不安全。” 真是落伍,又穷又破,月槐树的事还是一团乱麻,想往前挪一点,没个十年八年,感觉都看不到什么希望似的。章望生天天千头万绪,他有些无奈:“晓得不安全,没钱弄,规范谈何容易啊。” 南北默然,都是穷闹的,她安慰道:“慢慢来嘛,三哥,又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咱们以前还没电呢,现在最起码有电了。” 章望生笑了笑,怕她无聊,说:“晚上场里放电影,一块儿去看。” 南北说:“还有人看露天电影吗?” 章望生点点头:“现在还有,等都买了电视机应该就慢慢没了。” 两人聊天气氛挺好的,他把干柴劈完,码整齐,已经出了点汗,南北给他拧把手巾擦脸,她小时候,经常给他擦汗的,这么近距离一看,日头照着,皮肤上的纹路都特别清晰: 三哥老了。 不是老人的老,是过了最青春的年纪,自然而然,无法抗拒的下坡路,尽管章望生看起来依旧年富力强,但三十多岁,怎么也不会跟二十来岁一样的。 他二十来岁的样子,想起来就叫人难受。 南北把眼泪憋回去:“三哥。” 章望生“哎”了一声,她笑笑:“太阳真好,今天真暖和,等你头发再长长了,我给你理发吧。” 章望生摸摸脑袋,也在笑:“你会吗?” 南北说:“这有什么难的,我买套工具就成了。”她好像有点忸怩,跟他提起件事,“我给爸爸买了块手表,他没能戴就走了,我想着放那也浪费,你要是不忌讳,就送给你,美国买的,质量特别好,就是可能款式更适合爸爸。我倒是想过,要么再给你买,这块给六叔,可六叔跟那块表又不太搭,我没瞧不起六叔的意思。” 章望生笑道:“那就给六叔吧,他一辈子也没见过美国表,你再给我买。” 南北说:“你舍得啊?那表很贵的。” 章望生这个人没什么物欲,他一块旧手表戴好些年了,大哥给了他新的,他觉得用不到,又叫大哥拿走。 “你要是舍不得,那我就戴。” 南北说:“你也太小看我了,钱我还能挣,这块表要是能叫六叔高兴,我乐得送他。你都舍得,我没什么舍得不舍得。” 春天的太阳真是太好了,一不留神的功夫,就把今天的月槐树啊,麦苗啊,都又照绿了一遍,章望生心里很静了,他觉得,应该跟她好好说说话,谈谈心。 “咱们说会儿话吧。” 章望生一开口,南北心里是有预感的,院子里冒出根蒲公英,开着黄花,就在脚跟前,搔着她的裤腿。 “你要说什么,我晓得。” 章望生说:“也许你晓得,有些话搁我心里很久了,我没跟人说过,也无人可说。你现在是大人了,又留过学,肯定通晓的东西比我多,我说这些,不是叫你体谅,或者别的什么,单纯就是想跟你说说,你小时候,什么都跟我说,我总觉得你小孩子,所以有些话不好跟你说,今天不一样了。” 南北低头:“三哥,我听着呢。” 章望生抚了抚她的脸蛋:“咱们别弄得这么苦大仇深,跟要开□□会的呢。” 南北真是好些年没听这样的字眼了,她鼻子一酸。 章望生说:“这么些年,你一直怨我,我是清楚的。你一定觉得我放弃了你,我那时境遇很坏,灰心得很,不晓得明天在哪里,也许一辈子就那样了,你不一样,你那时才十几岁,花一样的年纪,就算你念不成书,我也想的是,给你找个好人家,清清白白的,不像我,除了要认罪背负罪名,一无所有。你一直说要嫁给我,我没当真,因为你年纪太小了,我总以为,你长大了未必那么想,就算还那么想,我也不能因为私欲耽误你,我比你大好些,早你一步能思考些更深的东西,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叫你跟着我过没盼头的日子,你出嫁前,我会想尽办法疼你,爱你,给你我能给的。等你出嫁了,我就是你娘家人,有人欺负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南北眼泪直打转:“可你娶了邢梦鱼,你既然灰心,觉得自己境遇不好,为什么就能娶邢梦鱼呢?你不怕拖累人家吗?” 章望生惘然道:“因为她已经到人生谷底了,不能再往下了,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比她现状好。我这些年,也想过,要是邢梦鱼的事发生在这会儿,也许还有别的路能走,人活着,总要受当时环境的局限。我娶她,也不像你想的那样高尚,你要是晓得另一层原因,就会发现,我这人也许不值得你那么喜欢,我也有卑劣龌龊的一面。” 南北摇头:“你就是最好的。” 章望生像是有些难堪了:“我那时对你,有了些不该有的念头,我一直把你当最亲的小妹看,什么时候变的我也记不清了。你还没成年,我不一样,我已经是个男人了,我不能放任自己犯错,明明晓得你心性还没完全长大成熟,还要跟你发生点什么,那样的话,我还是人吗?” 南北呆了一会儿,她忍住眼泪:“那会儿都是七五年了,明天已经不远了,你要是坚持等我,就没有后来的事了。你这个人,就是不够有信心,你不信我,你总把我当小孩儿。” 章望生看着头顶的枝杈,无力说道:“事情不是这么评判的,你现在这样想,用的是后来的眼光,晓得还有一年,就要恢复高考,时局就变了。可活在当时的人,是不晓得的,没人全知全能,只能活在当下做决定,做出的决定,是对是错,那就无人能掌控了。我即便娶了邢梦鱼,想的也是会好好对你,她的事,我当时没法说,晓得你难过,但想着时间慢慢久了,也许你会淡忘,你慢慢长大,也许发现我其实就是个普通的男人,没什么好的,你会喜欢上别人,可我没想到你父母会突然找来,一下就把你带走了,我也没有挽留的立场。” 南北哽咽道:“你跟邢梦鱼都没夫妻之实,后来也没去找我。” 章望生声音怅惘不已:“我怎么找你呢?我没有资格,你有了更好的生活,更好的去处,我连高考都没能参加,身体一直不好,我去找你,叫人看在眼里,只会想我是有所图,你跟着父母,有归宿了,也许早忘记了我,我找你,只会徒增你的困扰。分开时,闹成那个样子,我已经叫你很痛苦了,再去找你,把你生活打乱,我做不出来。你有父母做主,我就不用像从前那样,总担心你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一个人孤孤单单要是没个指望,该怎么办?晓得你是有好将来,我就是死,也都安心了。” 他那段日子把死那个事,琢磨透了,也等着死的降临。 就是这样的了,是耶非耶?他们都叫历史的那一页给碾压过,开惨烈的玩笑,等翻过去了,回头看,更觉荒唐可悲。 南北眼泪一颗一颗滚下来。 章望生拿手绢给她擦个不停,她那神情,显得很稚气,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日子真快,怎么就二十好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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