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他多希望有人能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人死了会去另外一个世界。 怀着生的记忆,继续幸福的生活,等待着和亲人再次重逢。 他在将来的某一天,还会见到爷爷。 秦烈看向森森,目光沉静。 “人的生命太短,可这么短的生命,探索了多少未知,创造了多少奇迹。” “所以我相信,在永恒的死亡里,一定还有比黑洞更庞大的未知,等着人们去发现。” 他摸摸森森的头,淡淡笑了笑。 “人死并不是结束。” 森森急切地追问:“那人死究竟是什么呢?” 秦烈:“我在找,你也可以找。” 森森:“去哪找呢?” 秦烈看向墙上的投影,一艘星舰穿过星河,驶往浩渺的宇宙深处。 他笑笑,淡声说:“或许就在宇宙里吧。” 森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的心还是像浸在冰冷的深海里,凉凉的。 可某个小小的角落里,燃起了一丝期望的火苗,有些融融的暖意。 他觉得,或许爷爷真的会去一个地方,他虽然并不知道是哪里,可那个地方或许真的存在。 在无边无际的时间和空间里。 只要想念,他就能感觉得到。 病房里,陈汐坐在床边,帮关老爷子掖了掖被角。 关老爷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阵艰难的喘息过后,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关爷爷......” 陈汐趴在床边,努力忍住眼睛里的泪水。 “你感觉怎么样?” 关老爷子侧过脸,盯着陈汐看了好一会儿,浑浊的目光渐渐透出一丝清明。 “陈汐啊......” 他一开口,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陈汐连忙起身去找护士,被关老爷子一把拽住了。 他好像做了一个悠长无比的梦,此刻终于从梦里醒了过来。 在一瞬的清醒里,他害怕一个人呆着,害怕意识再次陷入混沌的深渊。 “你别走......” 他声音沙哑,虚弱地闭上眼睛,喉咙里的喘息,像只破风箱发出的声音。 陈汐坐回床边,小心地探了探关老爷子的额头。 “关爷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关老爷子扯着风箱般的嗓子,慢慢地说:“好着呢。” 陈汐轻声问:“关爷爷,你认得我了?” 关老爷子点点头,问道:“森森呢?” 陈汐:“回去睡觉了,明天一早就来陪你。” 关老爷子慢慢摇摇头,“上学要紧。” 陈汐鼻子一酸,黄土埋到了脖子,老爷子仍记挂着这些琐事,这让陈汐几乎心碎。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是轻松的。 “树平叔在火车上,明天就到。” 听到儿子树平的名字,关老爷子眼皮轻轻动了动,可他心里却没了再见树平一眼的执念。 不知道为什么,那份牵挂就是没那么强烈了。 他此刻更想跟范老太再唠几句嗑。 “你猜我梦到谁了?” 关老爷子沙哑地说道。 陈汐:“谁啊?” 关老爷子:“你爷爷。” 陈汐哦了一声,脑海里浮现出爷爷模模糊糊的面孔。 爷爷过世的早,关于他的记忆,留在陈汐脑海里的其实并不多。 关老爷子:“还有你奶奶,我梦到我们年轻时候在戈壁上种树,风那个大啊......” 他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陈汐的心揪成一团,“关爷爷,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一下。” 关老爷子摇摇头,他此刻很想跟人说说话,说什么都好。 “跟我说说话吧。”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陈汐怔怔看着他,忍着心头的难过,轻轻嗯了一声。 凌晨三点的病房,一老一少对着窗外的月光,越聊越精神。 陈汐讲起小时候关老爷子给她烤的泥鳅,关老爷子讲起陈汐出生那晚,敦煌刮起的那场沙尘暴。 陈汐说还想吃关老爷子做的黄面,关老爷子教陈汐揉面的要诀。 月光渐渐隐去,窗外透出一抹清晨的白。 关老爷子聊得累了,眼窝深深陷了下去。 他迷瞪了一小会儿,忽然又睁开了眼。 “我梦到森森奶奶了。” 他喃喃地说:“她来接我了。” 陈汐眼眶红了,轻声说:“关爷爷,森森奶奶小名是叫青青吗?” 关老爷子唇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你怎么知道的?” 陈汐笑笑,“你叫的。” 关老爷子闭了闭眼睛,唇角的笑容带上一丝淡淡的温暖。 陈汐:“你们感情真好。” 关老爷子又来了精神,笑着说:“我们那个时代的人,活得简单,跟一个人,好好过一辈子,就够了。” 陈汐趴在床边,由衷地说:“真羡慕你们。” 关老爷子笑笑,“你要羡慕,那得羡慕你爷爷奶奶,他两个,这世上独一份。” 陈汐好奇地问:“为什么?” 关老爷子跟她卖关子,“你想听吗?” 陈汐点点头,她从没听奶奶讲起过从前的事。 在她的印象里,爷爷奶奶应该是平淡的媒妁之言。 平淡的相依相伴,平淡的夫妻一场,没什么故事好讲的。 关老爷子:“想听就答应我一件事。” 陈汐点点头。 关老爷子看着陈汐,平静地说:“让森森跟他爸走吧,再给树平一次机会。” 陈汐怔怔看着关老爷子,心里五味杂陈。 她知道森森是有爸爸的,可把森森交给谁,她都不放心,也不情愿。 关老爷子却定定看着陈汐,目光毫不退让。 无声的凝望间,陈汐仿佛看到了老爷子这一生的沧桑和遗憾。 他终是放不下树平啊。 陈汐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沉默片刻,她淡淡说道:“如果森森受委屈,我还是会接他回来。” 关老爷子点点头,欣慰地笑了。 他缓了一会儿,慢慢讲起陈汐爷爷奶奶年轻时候的事。 “你奶奶啊,是把你爷爷从鬼门关里背出来的。” 陈汐惊讶地睁了睁眼睛。 关老爷子看着陈汐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我们那时候说亲都很早,你奶奶跟你爷爷十五岁就订亲了。” “自然灾害那几年,家家户户都饿肚子,你爷爷为了能让两家人吃上一顿饱饭,就跟村里几个野小子学扒火车,结果摔到脑袋了,躺在床上醒不来了。” 他歇了好一会儿,继续讲道:“你爷爷爸妈死的早,在他叔家里长大,本来就是个多余的。” “好着的时候还能给家里挣份口粮,躺下了就没人要他了。” “你奶奶那时候还是个大姑娘,也不管别人的闲话,每天都去伺候他,给他灌米汤,给他端屎端尿,后来他叔家和你奶奶家都不乐意了。” 陈汐听得揪心,问道:“然后呢?” 关老爷子:“然后他叔找了个看大神的,说他魂魄已经到阴曹地府了,等着转生投胎呢,身子还困在阳间,再不让他入土为安,他的鬼魂儿就要来害人了。” 陈汐一脸不可思议,“还能这样?” 关老爷子笑笑:“过去的农村,什么奇怪的事都能有。” 陈汐:“那后来呢?” 关老爷子:“大神儿给看了个时辰,要五更天把你爷爷烧了,你奶奶趁黑偷偷把他从家里背出来了。” “她背着你爷爷,沿着铁路走了好几里地,最后扒上一辆火车,沿着铁路线晃晃悠悠,最后一站到了柳园。” “他们两个住在桥洞里,你奶奶白天在外面要饭,夜里给你爷爷按摩,后来你爷爷醒了,除了说话不利索,其他地方一点毛病都没落下。” “我那时在戈壁上种树,见他俩不容易,就把他俩也叫来种树了,这一干就是一辈子。” 关老爷子冲着天花板,轻轻笑了笑。 “你奶奶啊,真不是一般人。” 陈汐呆呆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是她此生听过的,最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 关老爷子讲累了,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陈汐坐在床边,一夜未眠。
第六十六章 森森觉得才刚刚睡着,就被秦烈叫醒了。 他没慌,也没哭,一声不响地穿好衣服,跟着秦烈出了门。 清晨的小城,安静得像本没打开的故事书。 所有细水长流的欢喜与悲伤,都隐在一扇扇暗着的门窗里。 他的悲伤,散落在了从前每个孤独又惶恐的睡前,蜿蜒成一条长大的路。 汽车驶过静悄悄的长街,森森怔怔看着窗外,天边挂着淡得发白的月亮。 他的孤单,似乎融进了茫茫的宇宙,变成了心底一丝不灭的求索。 森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病房里的,范奶奶一家人都在。 他们红着眼眶看向他,默默给他让开了床头的位置。 森森趴在床头,看着一夜间变得有些陌生的爷爷。 他的眼眶深深陷了下去,目光却那么矍铄。 有那么一瞬间,森森心头燃起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 爷爷还能闯过一次鬼门关,过几天就能出院回家了。 爷爷还会坐在树荫下,摇着蒲扇,听收音机里的七侠五义,听隋唐英雄传。 下午放学回家,小院里总是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有时候是面条,有时候是稀饭。 爷爷腌的咸菜带甜口,吃一口就停不下来。 夏天的晚上,爷爷洗完澡,水房里飘出药皂浓郁的气味。 爷爷从被子里伸出手,森森连忙抓住他枯瘦的手。 爷爷看着他,目光带着不舍,仿佛想把他的样子记在灵魂里,带到另一个世界。 眼泪忽然无声地滚落下来,恐惧再次席卷而来。 森森哭着,叫着爷爷。 关老爷子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森森的小脑袋。 他胸口呼哧哧地响着,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爸爸......” 一老一少,隔着泡沫般脆弱的生死界限,想要将彼此永远留在脑海里。 关老爷子目光恳切地看着森森,拼尽最后一口气,想要向森森说些什么。 “树平......” 可他重复的,只有这个名字。 森森忽然懂了什么,哭着说:“爷爷,我不怨我爸。” 他忽然把头埋在关老爷子胸前,闷声说:“你放心。” 爷爷放心,森森知道爸爸有他的难处。 森森不怨他,也不恨他,等他老了,会照顾他。 关老爷子摸了摸森森的头,终于轻轻笑了。 他看了眼空荡荡的病房门口,终是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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