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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小乔而言，已经有很久没发生过这样完全超出他预期的事了。 下午六点，在他接到赵雁的电话时，陆渊正将他的最后一件行李拖进门，至此小乔的全部家当已经从宿舍搬了出来——全程仅花费两个小时。 “小乔，她毕竟是个警察，你在人家家可千万乖一点，我今天加完班会赶紧帮你问下家，找到了你就可以搬出来了。” 就和在局里时一样，赵雁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别扭，小乔好不容易把人哄好挂了电话，陆渊气喘吁吁的笑声在近处响了起来：“怎么？让你住我这儿你女朋友吃醋要查岗啊？” 又忘记自己看不见她的“未来”了。 小乔看着那片漆黑，心想自己恐怕还得适应一下，摇了摇头：“大雁儿不是我女朋友，我们一起长大所以才熟。” “我倒觉得那小姑娘对你的意思挺明显的，喜不喜欢都别吊着人家，渣男行为。” 陆渊将小乔的东西都在角落里堆好，累的瘫倒在沙发上，而她习惯性想要翘脚，突然反应过来沙发那头还坐着个人，不得已，陆渊只能以一种更不体面的姿势弯倒下去，长叹一声：“先歇会儿，然后我给你介绍介绍我家里的设施，很简单，和酒店差不多，只不过我是警察，不至于会趁人之危顺手牵羊。” “我本来也没担心过这个。”小乔微笑。 “那我就好奇了，你担心过什么呀？” 陆渊腾的爬起来，她盯着小乔那张在黯淡光线下显得很柔和的脸，很难想象一个盲人突然脱离开熟悉的环境竟然会如此淡定。 又或者说，他真的是盲人吗？ 陆渊突然伸手在小乔面前晃了两下，破绽没抓着，却把人逗笑了，小乔说：“陆警官，我没热到需要你用手给我扇扇子。” “还挺敏锐的，你真的是全盲吗？” 陆渊眯起眼，她的确看不出小乔的瞳孔对光线有反应，但如果这个人真的完全看不见，他又是如何预判出刘安川要用酒精瓶的？真的完全凭借对方的脚步声吗？ 陆渊心里的怀疑还有一大堆，但她更清楚的是宁跑勿惊的道理，对付像是小乔这样心理素质极好的人，一旦让对方产生反侦察的思维之后只会更难办。 目前这样，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观察就是最好的办法。 想到这儿，陆渊一把将小乔从沙发上薅了起来：“来，我先带你参观一下我家。” 陆渊的家其实并不算大。 在连着被绊三次之后，小乔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判断。 因为那场意外，他的眼睛虽然能看见人身上的“未来”，但面对像是家具这样的死物，小乔就和寻常盲人一样，得小心翼翼地走一步摸一步。 而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室内的面积足够大，他其实不应该在短时间内被绊倒这么多次的。 “陆警官，你也是刚搬家吗？” 小乔连着摸过几个手边的东西，都是方方正正的纸箱子，他不禁好奇：“这些东西都是……” “这些都是家里不用的东西，因为侧卧不睡人我都堆在这儿，晚点会把这间收拾出来给你。” 陆渊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她嘴上说是希望小乔自己适应新环境，但特意带他来堆满东西的侧卧，就是想要看看小乔会不会避开满地的箱子。 现在看起来，这小子还真是一点都看不见。 眼看小乔又要一头撞上一堆纸箱，陆渊赶紧拉住他，将他带去厨房和浴室，让他记位置：“我平时在家不怎么开火，你如果要烧可以用，就是得叫我看着点，我怕你燎着自己。” 有过之前“四处碰壁”的前车之鉴，小乔这回走得更小心了，但是，之后的一路上他却几乎很少碰到东西。 陆渊家的浴室，厨房，餐厅，客厅，所有地方的东西都很少，要不是有像是冰箱还有微波炉这样必要的家具，他几乎要觉得陆渊是住在一个空屋子里。 “陆警官，你家里好……干净啊。” 走完一圈，小乔艰难地做出评价，而陆渊对此只是笑笑。 “是吗？干净点不好吗？” 她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屋子，整个客厅里一共只有五样东西，沙发，茶几，茶几上的水杯，门口的拖鞋，还有一张照片。 陆渊靠进沙发背里，她察觉到身边人有些不知所措，笑道：“还以为你一直很淡定呢。” “陆警官……” “叫我陆渊就行，又或者你嘴甜一点，也可以叫我姐姐，我应该比你大一点吧？” 陆渊习惯性地开起了玩笑，她以为年轻人会不好意思，但对方却只是沉默了一瞬，很快就乖巧地开口。 “姐姐，谢谢你愿意接济我，我也会报答你的。” 如果说小乔原本还有犹豫，但在实际“看”了陆渊家的情况后，他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这个人的未来就在岌岌可危的边缘。 原因很简单。 因为看不见，盲人都是嗅觉动物，靠闻一闻就能知道，厨房里是否有饭菜，浴室里是否有香薰，客厅里是否有花草……当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就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未来”。 然而在陆渊的家里，小乔从始至终都只能闻到淡淡的灰尘味。 这确实是个未来一片漆黑的人……如果，没人干预她的命运的话。 小乔想了想，忽然说道：“姐姐，我能帮你调查这个案子吗？”
第6章 盲警 06 “陆渊你也注意点影响行不行！” 一大早，沙坪派出所二楼办公室里传来一声怒吼，所长老张和教导员围着陆渊，左右开弓，大有要将她立刻发配去值班室看警铃的架势。 张所今年四十五，头发稀疏，圆肚子圆脸，长得慈眉善目，平时所里再棘手的事儿他都能春风化雨，但偏偏就只有陆渊能把张所这尊弥勒佛也气得吹胡子瞪眼。 张所一拍桌子，痛心疾首：“陆渊，我知道以你的本事呆在辅警队伍里是大材小用了，平时区里抓个抢劫溜冰网赌的你都在行，这是好事儿，但说过多少次了，要有纪律性！知不知道这次手佳坊的事儿要是一个没搞好，你连辅警这身衣服都得脱？” 教导员更是满脸头疼：“也亏了是直属的分局，借调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但即使是这样，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也是很危险的，小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次出警没有任何报备，万一那个被劫持的小伙子后头心生不满检举你作风有问题，不光是所里，分局那边都会受牵连。” 听着两个人长篇大论，陆渊一边点头哈腰认错一边给张所保温杯里倒开水：“张所，教导员，你们教育的是，我向你们保证，这样的事儿肯定……” “肯定还会有！” 张所眉毛一扬，要说这一年来，陆渊这话他少说也听过二十多回，谁能想到他从警这么久，阅人无数，结果竟能碰上一个比犯人还难管的丫头。 “真是服了你了。” 骂也骂完了，知道急也没用，张所递过来三份刚送来的重点人口档案：“还好这次分局那边说了，让你掺合，但是你掺合那边归掺合，自己手上的活儿也别全推给小李，人家有正经编制来这儿上班的，凭什么给你呼来喝去的呀？” “我知道了。” 陆渊认错态度向来良好，接过那几份档案一看，都是刚强戒出来的老毒虫，还住在同一个社区，她笑笑：“这大夏天的，还要我专门去请他们来上个厕所，真是够排面。” 别的不说，在这方面陆渊确实是所里最靠谱的一个，张所交代：“夏天衣服穿的薄，去请人的时候注意点儿，小李年纪小，没怎么沾过这些人，你多带带她，别让人总是给你擦屁股。” “我把这几个人搞定再去忙案子，还有张所，你们担心的检举问题不会有的，放心吧。” 陆渊看着信心满满，张所和教导员却越听越不靠谱，临末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那个小家伙现在就住我家呢。” 陆渊舔了舔虎牙，像是忽然生出了什么坏主意，她笑得眯起了眼睛：“等晚点儿，我还得接他去面试呢。” “所以渊姐，我们马上先去找哪一个。” 上了所里那辆老帕萨特，李辛翻阅着手里的几份档案，上头的人大多脸色蜡黄，头发稀疏，脸上就写着需要尿检几个大字。 陆渊一脚把车子踩出了派出所大院儿，想也不想说道：“先去接那个瞎的。” 半小时后，李辛看着陆渊把小乔扶上车，眼睛都瞪直了：“等下渊姐，这……不符合规定吧？” “要不怎么办？他现在无家可归的，放他一个人在家我也怕他摔着碰着，只能随身带着啰。” 陆渊从善如流地给小乔拉上保险带，而后者明显还蒙在鼓里：“姐姐，我们是要去哪儿？” “去给几个老江湖下通牒，再说了，忘记昨晚你答应要帮我查案了？” 陆渊凑在他耳边丢下一句，关车门挂档踩油门一气呵成，扫了一眼档案上的地址说道：“这些强戒出来的只能安分几个月，最后铁定要复吸，以前查案子经常能碰上这些人，为了毒资什么都干，我都没想到他们还能活到现在。” 不久后，陆渊将车子停在社区门口，轻车熟路地找到主管，问起这仨人儿，工作人员头摇得像拨浪鼓：“送去强戒以前就住我们这儿，社区戒毒多少回了也没按时尿检过，里头就这女的还做过两回，说不定有戏。” 陆渊点点头说了句知道了，领着李辛就去敲门，果不其然，三人当中只有一个女人应了门，陆渊倒也客气，上来就问能不能跟他们回去做个尿检，女人答应了。 就这样，老帕萨特上又多了一个人，保险起见，李辛还是给女人上了铐，因为长期吸毒，女人的手腕细得像是一段儿干柴，手铐铐在上头，只要车子一颠就哐当哐当作响。 毕业来到派出所之后，李辛还是头一回和吸毒人员打交道，说是不害怕对方身上有传染病是假的，她本来就有点犯怵，再一想到后座上还坐着一个完全无辜的小乔就更慌了，盼望着陆渊能开快点，却没想到开到一半，陆渊竟还有一茬没一茬地和人聊了起来。 “这次回来没再吸吧？” “没……不敢再碰了。” “之前吸什么的？” “麻果……给男朋友骗了，他说是糖。” “这玩意儿不好戒，你可千万把持住，很多复吸的都搞出一身病，我以前见过几个，肝病，艾滋，性病，死的时候大小便失禁，泡在屎尿堆里，身上都长蛆了，也没人想帮他们收尸。” 陆渊说得漫不经心，一旁的李辛却已经听得脸色苍白，她本能地以为陆渊讲这些话是为了吓那个女人，却不知一路上陆渊每每抬头去看后视镜，看的都是小乔。 人的恐惧往往是最难掩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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