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半夏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顿,面容呆滞,跟傻了似的一动不动。 整个教室一片死寂,周围几个离得近的同学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韩攸宁咽了口唾沫,想把昭昭拉走,又不敢招惹迟烁。 郑诺侧头捂住半张脸,对许家川低声说:“幸好他不教我们。”语气里隐隐有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怎么说,迟烁长得帅是真的,但冷着一张俊脸的时候忒吓人更是真真的! 许家川赞同:“相比之下,我甚至觉得咱们老师可爱多了。” “那个,迟哥…”江天乐咳了两声,小声提醒:“口下留情,半夏现在可脆弱得很。” 迟烁没搭理他,眼珠定定锁住姜半夏:“看我干嘛,我脸上有字?看题!” 他曲指扣了扣桌子:“我跟你说这道题目——” 身旁刮起一阵风,迟烁抬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迟烁:“……” 他舔了舔后槽牙,好歹忍住了掐着她后脖颈,把人拎回来的冲动。 江天乐一边欣赏着迟烁脸上堪称“精彩”的表情,一边悄声问韩攸宁:“他们俩这是吵架了吗?” “不知道。”韩攸宁眯起眼睛:“但据我观察,好像比吵架还要严重。” “噢~”江天乐深觉她的话很有道理。 叶巧巧转头,看见迟烁侧脸红一阵白一阵,他明明想发火,最后还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抽回试卷,勉强牵了下唇角,笑容却愈发苦涩。
第41章 下沉 时间很快过渡到立夏, 五月在太阳的烘烤下迅速升温。 香樟树淡香浮动,它后面的墙角处,有三人并排站立, 目光追寻着操场上奔跑的身影。 半晌过去,韩攸宁忍不住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昭昭明明最讨厌跑步了, 现在却一圈接着一圈, 乐此不疲。 韩攸宁心底清楚——她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她都跑多久了, 要不要过去拦住她?”江天乐问,抬手抹去额头豆粒般大的汗珠。 “让她发泄吧。”迟烁淡淡道。 如果不发泄出来,长此以往, 人是会憋出病来的,韩攸宁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也没有上前阻拦。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江天乐愁道。 “她妈妈——” 迟烁忽然开口, 这才发觉嗓子有些艰涩,沙哑得厉害, 他停顿两秒, 才稳住声音说完下面的话:“她妈妈走的时候,她是怎么过来的?”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提名道姓, 但韩攸宁知道, 他问的是自己而非江天乐。 闻言, 江天乐愕然张嘴, 同学这么多年,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震惊在他眼里转瞬即逝。 不过仔细想想,印象中, 半夏妈妈好像确实没来给她开过家长会。 韩攸宁当时心思全挂在昭昭身上,也没细想迟烁怎么知道这件事, 她低头蹙眉,似乎是在衡量要不要告诉他。 足足沉默一分钟,韩攸宁才艰难开口:“昭昭妈妈是在三年前去世的,当时我知道消息后去看过昭昭几次,但她始终不愿意出来见我,整日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谁都不见。” 眼睛酸涩难抑,迟烁闭了闭眸,脑海中重新浮现那扇封闭沉重的木门。 他就站在门外,隔着半步距离,轻轻敲了三下,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小烁,我们走了。”外公隔着客厅催促。 他蹲下身子,手腕微动,通过两毫米宽的门缝,将那枚书签慢慢塞了进去。 韩攸宁哽咽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唤了出来:“后来再见到昭昭,是在学校,那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她当时瘦得我差点没认出来。” “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劝她说咬咬牙就捱过去了,但说得容易,从咬牙到捱过去,这中间过得多么痛苦,大概只有她自己清楚吧。”韩攸宁轻声说,眼角悄悄湿润泛红。 呼吸蓦然一痛,迟烁深深喘息,视线所及之处,尽是女孩瘦弱孤独的影子。 江天乐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一声不吭地认真听着。 过了一会儿,韩攸宁嘴角微微颤抖:“从那以后又过了大概两三个月,她爸爸就另娶了一个老婆,还带过来一个儿子,叫赵晓睿。” 说到这里,韩攸宁停了停,语气开始不平静:“两年,整整两年,我没见昭昭笑过一次。你知道吗,她以前是一个特别爱笑的女孩儿,笑起来甜甜的,性格活泼,成绩优异,我妈在家经常夸她。” 迟烁半侧过头。 记忆中的小姑娘眉眼弯弯,笑得那么明媚,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想起昭昭那一大家子讨厌人,韩攸宁捏紧拳头,为闺蜜生气:“有句话说的没错,有了后妈就有后爸,其实我经常忍不住想,如果没有朵朵,昭昭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 江天乐动了动,眼角瞥见迟烁脖颈绷起青筋。 韩攸宁仰了下头,把眼泪憋回去:“不过自从上了高中,她明显好了很多,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以前那个活泼爱笑的昭昭又重新回来了。可是——偏偏这个时候最疼她的奶奶又去世了。” 江天乐不由酸心动容。 命运给她一次次打击,他作为旁观者,光是听着都感觉一阵心惊。 更何况亲身经历了的人呢? “怎么办?”韩攸宁哭着抓住他胳膊:“江天乐,怎么办,我们帮帮昭昭,帮帮她,帮帮她…” 江天乐笨拙地替她擦去眼泪,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语言如此苍白:“会好的,半夏这么坚强,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要相信她!” 韩攸宁摇头:“你不明白,我怕,我真的怕她过不去这道坎儿。” “那就不过了。”迟烁接话,他嗓音很低,像是摩挲过砾石般带了点哑,目光从头至尾都没有离开过操场。 韩攸宁和江天乐同时一怔,转头看他。 迟烁眼睫半拢,语调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过不去,就不过了。” 我陪她在坎这边待着。 他抬头,看见女孩脚步渐渐放慢,体力不支的样子。 心疼的视线在她身上凝聚。 姜半夏,我们不过这道坎儿了,好不好? 以后,你怎么开心就怎么来,好不好? 你告诉我,怎么做能让你觉得好受点,好过些,我就怎么做,这样好不好? — 下午六点,付怡娴在看时装杂志,听见开门声,她头也不抬道:“放学回来了,你爸今晚早下班,咱们等他回来就开饭。” 迟烁垂眸,病恹恹的样子,良久,低低地唤了一声“妈妈。” 他鲜少用这种语气喊她,付怡娴一愣,当即察觉迟烁情绪不对劲。 “怎么了?”她放下杂志,语气柔和地问。 迟烁站在门口没动:“您认识心理医生吗?” 闻言,付怡娴脸色立刻变得紧张起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你最近不开心吗?还是有烦心事,愿不愿意和妈妈说一说?” “不是我,是一个朋友。”迟烁心知付怡娴误会了,但又不愿过多解释:“您到底认不认识啊?” 不是他就好,付怡娴微不可察松了口气,想了想:“你别说,还真认识一个,是你外公的故交,之前在北大六院工作。” “那您看能不能帮忙联系一下他?” “等着,我去帮你问问。” 一刻钟的时间,付怡娴下楼递给迟烁一张便签:“给,这是邓老先生的号码,有什么想问的给他打电话,你外公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 迟烁掌心攥紧纸条,认真望着付怡娴:“妈,谢谢您。” “跟妈妈还说谢?”付怡娴笑,坐下喝了口水,忽然想起什么,这才得空过问:“你方才说是你的一个朋友?” 迟烁“嗯”了一声。 “很重要?”她试探。 “很重要。”他回答。 付怡娴精神陡增:“多重要?” 迟烁低着头,这个动作很好地帮他遮敛了眼底复杂的情绪。片刻后,他轻轻张口:“重要到我不能不管她,重要到我不能放任她下沉。” 听出他话里的坚定,付怡娴一愣,仔细瞧他。 还没瞧出名堂来,又听他接着说:“您先别问,以后我会告诉您的。” 停顿片刻,付怡娴收回目光:“知道了,妈妈不问。” 回房关门,迟烁掏出手机拨通纸条上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 “你好。”对面传来一个沉稳年老的声音。 “邓爷爷您好,我是迟烁。” 邓明路:“原来是小烁啊,你外公都跟我说了,找我想咨询什么问题?” 迟烁把姜半夏的状况和邓明路说了一下,语毕,对方陷入了缄默。 迟烁也不催他,安静地等着。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对面的声音重新响起:“重要亲人离世,我们称遭遇重大心理打击。” “一个人在精神上受到打击,最大的伤害不是在当时当刻,而是难以抽离过后的低潮情绪,所以她需要一段时间走出来,这是正常的。” “但据你所说,之前她母亲过世,她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迟烁:“是。” 邓明路沉吟片刻:“我认为,最根本的问题或许不在她奶奶身上。” “不是她奶奶?”迟烁疑道,起身踱步:“那会是什么原因?” “你没发现她最近有什么变化吗?身体上的,行为上的,只要是和之前不一样,都说来听听。” 不一样的地方, 不一样, 不一样…… 迟烁缓步走到阳台,单手撑抵护栏,放电影般一个画面一个画面地仔细回想,生怕漏掉任何一处细节。 忽而,他眼前一亮:“对了!我记得她右手一直戴着一个银镯,她特别宝贝那个镯子,但这次她回来后我没见她戴过,我猜可能是丢了。” 邓明路颔首,缓缓道出结论:“依我看,这个银手镯对她意义不一般,很可能就是心结所在。” 总算找到问题的关键,迟烁肩膀一松,长长舒了口气,像是从胸腔压迫出来的叹息。 “邓爷爷,谢谢您!倘若,”他顿了下,“倘若她状态真的越来越差…” 倘若我真的帮不到她, 倘若我真的没有办法把她拉从低潮里拉回来, 倘若真的到了无计可施的那一步。 “到时候,我带她去北京拜访您。”他最后郑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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