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觉得人要是一时冲动,做了让自己后悔的事,想回头也难了。” 见梁津元没反应,他便继续说:“其实活着挺有意思的,比如你想想朋友啊,家人啊,好吃的东西啊,想去的地方啊……” 梁津元见他墨迹半天,还没说到重点,懒得跟他客气了:“你和院长说话挺直接的,这会儿怎么拐弯抹角了?” 于是陈默直截了当地问:“你昨天是不是想……自杀?” “没这回事。”梁津元一口咬定。 陈默有点头疼,昨晚回去后,他细细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也因此提心吊胆一晚上,担心他离开后梁津元又做傻事。万一真的出了事,他岂不是要背上内疚的包袱? 好在今早在电梯里遇到了她。 万幸中带点意外。 他当时也愣了一下,然后两人不约而同装作不认识。但眼下又没旁人在,该说的还是要说清楚。 陈默清清嗓子:“自杀挺麻烦的。” 梁津元终于来了兴趣:“怎么个麻烦法?” “就拿我来说,万一你出了事,警察肯定要找邻居问话。镇上风言风语传得比什么都快,说不定警察还没问完,我就已经在八卦里成为嫌疑人了。” “院长随口一句话,你都要替同事解释,肯定也不想让我的名誉被抹黑吧?” 梁津元瞥了他一眼,想起吃饭时他特意放下筷子听她乱扯,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陈默也看了她一眼,心想是时候引出正题了。 “还有章则越,我怎么跟他解释?” 梁津元气笑了:“是个人都要和我扯上关系吗?” “我的意思你明白。还有,你跟别人都是和和气气的,怎么跟我就针锋相对的?” “彼此彼此,你不也是对别人直来直往,对我就拐弯抹角。” 陈默眉头皱起来,梁津元抢在他开口之前问:“你是想跟我吵架吗?” “我跟你吵什么?” 两人互瞪了十秒钟,陈默降下车窗,晚风悠悠荡荡地吹进来,带着四月底的暖意。 他松了松衬衫领口,转头认真问梁津元:“你还记得我吗?”怕她真想不起来,又补充道:“我是章则越的学长,我们还一起吃过几顿饭的。” 梁津元也认真问他:“难不成我会和一个刚认识的同事坐在车里聊这么久?” 这下两人都笑起来。 梁津元和陈默的渊源还得从章则越说起。 那是 2013 年,梁津元刚到北京读大学,那时的北京地铁还处于两元时代,所以一到周末,她就到处闲逛。刚开始是一个人,后来是和她的高中同学章则越一起。 十三号线总是挤满了人,垂在身侧的手常常不小心碰到对方,有一天他们都没有避开,而是很自然地牵了手,成为彼此的初恋。 梁津元有时会陪章则越听讲座,什么代数拓扑之类的,有一回差点睡着,章则越把她摇醒,压抑着兴奋,指着第一排一个戴眼镜的男生:“那就是陈默,就是那个特别厉害的学长。” 梁津元说:“你也很厉害呀。”他刚拿了建模比赛的一等奖。 章则越摇头:“不一样的,他是那种不用努力也很厉害的人。” 讲座结束,学长学姐们叫章则越一起吃饭,梁津元也参加了。陈默坐在对面,她观察了一整晚,得出一个结论:这人有多厉害不知道,但确实人如其名,一直在沉默。 后来,章则越和他们走得越来越近,连带着梁津元也和他们熟悉起来。在她的记忆里,陈默总是充当着安静的背景板。 再后来,深造的深造,工作的工作,一群人渐渐疏远了,陈默更是成了躺在她微信列表里的“僵尸”,直到在这里遇见。 真要说起来,两人充其量只是“认识”而已。梁津元后来分析,大概是因为他们内心里都抗拒融入新环境,所以才催生出“他乡遇故知”的错觉。 陈默挽起袖子,彻底放松下来:“五六年没见,我一开始差点没认出你。” “变化很大吧?以前是学生,现在毕竟工作好几年了。” “不止,”他很诚恳,“你看起来沉静了很多,比之前话少了。” 梁津元打趣道:“你倒是比之前话多了不少。” 陈默也开玩笑:“那你惨了,我攒了二十多年的话,正愁找不到人说呢。” “不只是话多了,还会开玩笑了。” 两人又笑,笑声抖落进风里,风送来花香。 陈默嗅了嗅:“什么花?” “是橘子树开花了。这边很多人家种。” “真的会长橘子吗?” “会,但很酸,皮又厚,所以大部分人家只是图个好看。” 陈默怀疑梁津元随口骗他:“你怎么知道?” “我老家就是这里的呀。” “这个镇吗?” 梁津元摇头:“不是,离这里大概三十公里,属于同一个大市。” 陈默小声感叹:“怪不得呢。” “什么?” “我说怪不得你会在这里上班,离家近。” 梁津元不置可否,反过来问他:“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不会觉得屈就吗?” “无人机那个项目我挺感兴趣的,刚好需要人,所以就过来了。” 第二问题他没回答。 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脸上照见了自己戴上面具的样子。这不是个好话题,至少现在,他们都不太想聊。 陈默解了锁:“很晚了,我们上去吧。” 他们一前一后上楼,楼道里的声控灯依次亮起,又依次熄灭,梁津元走在前面,看到自己的影子旁又多了一道影子,交汇、融合、拉长、分离,然后再次交汇融合,如此反复几次,他们便站在了各自门前,各自取出钥匙开门。 “哦对了,明天早上我送你去上班。” “不用麻烦,又不远,我走过去就好了。” 陈默便不再坚持。 梁津元向他道了晚安,这次轻轻合上门。 * 梁津元不让陈默送她,一是因为四楼弹性打卡,没必要为了送自己让他早起,更重要的是不想让其他同事看到,陈默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没有坚持。 但她没想到第二天刚出门就开始下雨,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最后只好拦了一辆三蹦子。 一公里多的距离,收了五块钱,梁津元问邱一宁:这比地铁贵吧? 邱一宁:求求你,下次还是蹭邻居的车吧 正好陈默也发来微信:你到了吗?我才发现外面在下雨。 梁津元原本想回“到了,没淋到”,觉得太生疏,删掉改成“到啦,我坐的三蹦子,淋不到”,又觉得太亲密了,最后改成“前脚到公司,后脚就下雨”,还加了个大笑的表情。 对话框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隔了好久,陈默才回:那我再继续睡会儿。 梁津元很满意这个回复。 说话间,邱一宁给她发了两张照片,是一间极敞亮的办公室,有巨大的落地窗和一组真皮沙发。 她问:你的新工位? 邱一宁:是我刚刚打扫完的、老板的、新工位 梁津元:好惨 邱一宁:辛辛苦苦挣几毛钱容易吗?毁灭吧赶紧,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梁津元看到“过不下去”几个字,想起前天晚上的事,她还没有告诉邱一宁,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别人凭什么做我的情绪垃圾桶呢?听过之后,他们的心情也会被破坏吧?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太矫情,或者小题大做呢? 诸如此类,都是让梁津元犹豫的原因。她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给自己划下了很多道界限,包括和邱一宁。不同的是她会告诉邱一宁自己的烦恼,只是不提这些烦恼的程度。 梁津元半开玩笑地说:我也不想过了。之前想过好几种死法,最后觉得燃气中毒比较体面,所以我就打开了气阀。 邱一宁:效果怎么样? 梁津元:现在还在和你聊天 邱一宁: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要笑死我 但她也立刻打来电话:“你还记得我前几天和你说的那个八卦吗?” “哪个?” “就是那个!” 梁津元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个?” 邱一宁叹了口气:“唉,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还好,没什么不对劲的。” 梁津元的鼻子忽然有点酸。 邱一宁是她第一份工作的同事,两人因为入职培训分到一组而熟悉起来。 毕业第一年,她孤身一人来到上海,工作和生活都很艰难,梁津元不愿说给父母听,章则越又在异地,是邱一宁和她一起吐槽、加班、骂领导,后来两人都换了更好的工作,又一起合租、旅游,革命友谊日益坚固。 对她这种别扭的人来说,能称得上朋友的屈指可数,好朋友更是只有邱一宁一个。 年初,她们双双离开上海回到老家,一切从头开始,靠微信和视频互相加油,仿佛又回到了刚认识的那一年。 邱一宁叮嘱她:“你有事不要憋着,说出来我陪你骂。” “嗯嗯好。” “不行!这是敷衍领导的回答!” “知道了知道了,”梁津元看到外面闪过一个人影,声音低下来,“没敷衍,我们院长来了。” 邱一宁也跟着她小声说:“等等,最后一个问题,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有听话又贴心的弟弟吗?” “……我弟行吗?他听话但是不怎么好看。” 梁津元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闺蜜的弟弟不好意思下手啊。”
第3章 到底想干嘛(1) 生日礼物没收到弟弟,但收到了邱一宁送的投影仪,以及临镇发现一例新冠阳性的通知。 梁津元下班取了快递,买了点吃的,回家后和吴平惠视频,告诉她路上封了,所以五一假期不能回去。 吴平惠直叹气:“怎么刚好在假期前有疫情,你好不容易放假,路又封了。” “全员核酸没问题的话,很快就能解封了。” “等解封了,你也上班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梁津元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点庆幸。她其实不太想回家。 高考完填志愿的时候,班上的同学大都选了江浙沪的学校,而她却填了北京的学校。吴平惠当然不同意:“家附近那么多学校不够你挑吗?非要跑那么远?” 梁津元铁了心要去:“我要是考上了北大,你也会嫌远吗?” 吴平惠自然说不了“不”。为这事,母女俩冷战了大半个月,直到收到录取通知书,板上钉钉,任谁也改不了。 那是梁津元第一次在离家这件事上获得胜利,也是吴平惠日后每次翻旧帐的开端。 果然,她又开始了:“我看你心里高兴得很。别人家孩子一放假都要回家,只有你不想回来。上学么上学跑那么远,工作么工作又是,要不是疫情,你现在还待在上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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