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阵阵,檀香隐隐。 前方山门庄严肃穆,来往信众亦神情庄重,不见喧哗。随人潮步入其中,穿行于袅袅青烟间,走过一重又一重恢弘殿宇,某个岔路前,寂归止步,同玉晚说话。 寂归说,他虽答应收留她,但若想长久地留在这里,还需皈依。 “你好好想想,可要入我门,”长者如是说道,“想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拜我为师。” 玉晚摇头,不用想。 她注视着周围,看进了山门后,不论衲衣还是布衣,修士还是凡人,他们面对金身塑像皆顶礼膜拜,一秉虔诚,她道:“若没想清楚,我根本不会出走。” 她收回目光,垂首合掌:“请师父为弟子主持皈依。” 寂归道好。 他便没带玉晚走那条岔路,而是换了个方向,边走边道:“你与我确实有缘。” 起初玉晚还不太理解师父怎么又说一遍,直等到了大殿外,望见殿内有和她一样准备皈依的信众,玉晚方知原来今天本就是要举行仪式的日子。 于是入殿静立,磬鼓鸣响,请师受皈。 寂归在玉晚面前站定,为她授法名。 “从今往后,便叫你照晚吧。” 不多时,仪轨结束,信众皆次第起身,唯玉晚仍保持着姿势,没有动作。 她心下有些茫然。 不是,说好的剃光头呢?
第2章 苏梅 出了大殿,玉晚第一句话就是:“师父,我拜您为师,不用落发吗?” 寂归闻言笑了。 原来她刚才在想这个。 便道:“你只是皈依,自然不用。” 玉晚点点头,又问海青的事。 她刚到西天就遇见师父,委实是天时地利人和之巧。加上师父很干脆,前脚才答应收留她,后脚就立马带她上了山,她便没能像其余信众那样提前准备海青,只匆匆披了件深色外衣就赶紧进殿,以致于仪轨期间她老觉得她的穿着是不是有些不合礼仪。 ——虽说她已经认可并接受妖女这个称谓,那么譬如穿衣打扮之类都照着自己喜好来,不循途守辙才配叫妖女,但这一时半会儿的,她还真没法立即改掉原先在玉族养成的习惯。 玉晚不由反思,妖女之路,任重而道远。 好在寂归道:“须摩提虽为圣地,但究其根本,我们只是修士,居士亦然。海青你想穿就穿,不想穿就不穿,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玉晚道:“可是不穿的话,不会影响别的师兄们吗?” 寂归道:“如果这么简单就能被影响,那山上也不会留居士住了。” 说着带玉晚往客堂走,给她安排住处。 沿途遇到居士时,寂归对玉晚示意了下,玉晚便发现大部分居士是常规穿海青,但也有没穿的,甚至衣服颜色都不怎么素。 玉晚心里大致有数了。 到了客堂,安排好玉晚要住的寮房,按理说后续一应事宜就该交由客堂的人负责,但寂归还是带玉晚走完所有环节,最后更亲自陪她去寮房。 无量寺作为须摩提万寺之首,坐拥一整条山脉,占地极广,因而居士寮房建得颇为可观,比方说玉晚的寮房不仅位置靠里,更有紫竹成林,以及一条淙淙山泉和别的寮房进行分隔,走得近了,只听闻远处悠悠钟鸣,很是安静。 玉晚不能更满意。 这比她在玉族里的住所好太多了。 山泉不算窄,两岸间架着座独木桥,桥上青苔清晰可见。寂归停在桥前,和玉晚简单说了作息时间等,便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没忘嘱咐:“你这些日子就先调养身体,法门日后再修也不迟。” 玉晚沉默。 然后笑了下。 天生艳骨其实算得上一种罕见的绝佳根骨,除可令拥有者相貌艳丽、气质也偏向妩媚的特质外,更多则是于修行大有裨益,所以玉晚封印艳骨,就相当于封了她自己的修炼天赋,加之修了十多年的玉族灵诀废掉,身体损伤自然不小。她能一口气从中州走到西天,没半路倒下,纯粹是靠着心里那股信念,实则她身体早就撑不住了。 而九方承跟了她一路都没发现她在强撑。 “弟子明白,”玉晚恭敬应道,“谨遵师父教诲。” 送走寂归,玉晚踏上独木桥。 这桥许是没多少人走,青苔从桥头长到桥尾,厚厚满满的一层,稍不留神就要滑倒。玉晚小心走着,忽闻“咚”的一声石子落水的轻响,循着一看,才发觉身后岸边有人。 那人半坐半倚着一块大石,头戴草帽,似乎是在晒太阳。 因草帽遮挡,瞧不清那人长相如何,只能瞧见深棕色海青下,是一抹浅浅淡淡的苏梅色。 这苏梅色有些熟悉。 待那人坐直了,草帽下露出小半张花容月貌的脸来,就更熟悉了。 女子神情懒散,拍拍手里因扔石子沾上的水珠。 然后开口:“玉族的人,怎么来西天了?” 玉晚这才认出她。 是梅七蕊。 并非出身什么显赫氏族,却是少数几个能和玉晚说得上话的同辈修士。 当然,真要论起来,梅七蕊比玉晚大几岁。玉晚下意识就要像以前那样喊她,却临时想起寂归师父走前说过的称呼,便转过身直面她,合掌道:“末学照晚,见过师兄。” 梅七蕊一笑。 她摘下草帽,给玉晚回礼:“我法名照七,你唤我照七便好。” 玉晚便道:“照七师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梅七蕊答:“我来修身养性。倒是你,”她眼眸沉静如水,“你还好吗?” 简简单单四个字,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玉晚想了想答:“还好。” 梅七蕊闻言没有追问,只道:“去睡一觉吧。等睡醒了,咱们再好好说话。” 语气虽淡,却莫名教人信服,好像真的只要睡上那么一觉,醒来就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玉晚也觉得自己确实需要睡一觉。 便没再寒暄下去,利落地告了辞,继续走独木桥。 过了桥,往前行百步,就到了掩映在竹林深处的寮房。 往旁边看,竹林另一侧坐落着另一间寮房,应该是梅七蕊的住处。 她们是邻居。 寮房里东西很齐全,连被褥都是才晒的,摸着松松软软又暖和。玉晚翻出崭新的铜盆,依寂归说的去山泉眼那儿打了水,认真洗漱过才上榻睡觉。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 寅时,天还没亮,但打板声已响,意在叫众人起床。玉晚顺应地睁眼,却没立即起,而是对着屋内和玉族截然不同的朴素装饰发呆。 直到这会儿,她才油然生出一种恍恍惚惚的不真实感,她居然从玉族出来了。 她居然摆脱了姐姐,更摆脱了母亲的掌控。 她好像…… 自由了。 等钟声也响起,玉晚回神,下榻更衣。 然后才出门,就见梅七蕊已经在桥头等着了。 “你刚来,这几日就先与我一道吧,”梅七蕊说着,招招手让她过来,“现在该去上早课。你能去吗?” 玉晚点头说能。 梅七蕊道:“那我带你去。不过你要是不舒服了,千万别硬撑,养好身体最重要。”又道,“昨天住持应该是知道我在,就有意让我听到他同你说的话,算是跟我通气,好叫我带着你,方便咱俩一块儿养病。” 玉晚听了问:“你病情又加重了?” 梅七蕊嗯了声:“不然就我这样半点舟车劳顿都不能受的药罐子,怎么可能大老远从中州跑过来。” 玉晚说:“我昨日看你脸色还挺不错的。” 梅七蕊说:“兴许是因为见到你,心情好,脸色自然就好了。” 梅七蕊是在胎里时得的病。 她光出生就很凶险,差点夭折。好容易生下来,却被当场断定体质极差,修炼困难,天地灵气进她丹田能跟进筛子似的一分不剩全漏掉。故而她没法靠修炼来救治自己,灵丹也不能吃,概因里头蕴含的灵力太强,她身体受不了。 她便只能像寻常患病的凡人那样,吃少数特定的食物,喝药如流水。至少玉晚从认识她起,她就一直大小病不断,玉晚时常听到她家人为她奔走求医的消息。 前段时间没听到消息,玉晚还以为她终于痊愈了,打算有空就偷偷去看她,不想她竟千里迢迢来了西天,并且看样子还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玉晚问她家里人呢,怎么没和她一起。 梅七蕊道:“我没让他们来。” 养病又不是什么好差事,她一个人就够了。 随即换话题道:“早课完是过堂,也就是去斋堂吃饭。昨天我跟斋堂打了招呼,让多煮一份养生的汤药,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喝。” 玉晚:“啊?” 而梅七蕊话还没完。 “这儿只有早午两斋,然后就是晚上的药食。他们修士辟谷不吃,到时候咱们混进凡人里去吃。”顿了顿,“午斋和药食你也要和我一起喝药。” “……” 盛情难却。 不过想想梅七蕊的药多用凡间药草熬制,不含天地灵气,正适合现在毫无灵力的自己,玉晚便没拒绝,只问:“我要喝几天的药?” 梅七蕊:“不知道,怎么着也得你步子不虚浮吧。” 玉晚:“这么明显吗?” 梅七蕊点头:“你在我眼里跟凡人差不多。” 玉晚听罢,倒没失落,反而笑道:“那正好,等我身体恢复了,我不用费力散修为,直接就能修新的法门。” 梅七蕊说:“那可不。” 聊了这么会儿,她们已走出紫竹林。 之后再爬一段山路,便到达通往大殿所在主峰的吊桥。 这吊桥非常简单,仅用几根极长的铁链作底,上搭木板,风一吹摇晃作响。放眼望去,灯光映照下,那一块块木板皆被踩得光滑平坦,和两旁生了铁锈的扶手成鲜明对比。 玉晚问梅七蕊,修士有灵力傍身,无需扶手就能过桥可以理解,怎么凡人也不需要扶手吗? 梅七蕊道:“走多了就不用扶了。” 话落,有居士先她们走上吊桥。 这正好是位凡人居士,玉晚视线追随过去,就见这位师兄直接无视扶手,甚至连手都没伸出来,整个就如履平地,踏踏踏走得跟要飞起来似的。 梅七蕊艳羡道:“我也好想走这么快。” 但她一个资深病秧子,还带着个新晋病秧子,注定只能想想。 “走吧。” 两人先后登桥。 虽说都是病秧子,但真踩到木板上,还是走得很顺畅,没谁需要扶着。下了桥,落地即是主峰,到这里,梅七蕊不再说话,其余居士也俱都安静地前往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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