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一路走得这么慢,必然是被将军大人给拖后腿的。这个推测也很快得到了验证……叶悠然从自家老爹口中得知,将军大人一路上拜访朋友,走走停停,还干出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比如循循善诱叶铿然朝护城河里吐口水…… 这人绝对不是正常人的思路啊喂! 表面上对沈夜舒的话不屑一顾,叶悠然心里要说不恐惧却是假的。不知道这个裴将军究竟有什么目的,又会做出什么事来?于是,少年有事没事就找机会紧跟在他身边,后来裴将军也发现了:“你对我很有兴趣?” 叶悠然眉心一跳。对方已经察觉到自己被盯梢了? “可我对男人没兴趣。”裴将军严肃地说,“对不起。” “……”你想多了! “听说你想养龙?”裴将军饶有兴味地提起龙的话题,“我记得《左传》中记载夏朝国君养龙,最终也以失败告终。上古时期的人们灵性未褪,能与天地自然对话,一国之君想驯服龙,尚且不能成功,你觉得自己真能做到吗?” 叶悠然沉默片刻,说了一句:“不试怎么知道?” 一事能狂即少年。 “你爹说你玩物丧志,我倒觉得他错怪了你。”裴将军微笑,“‘玩’到如此执着,本身就是志向。” 叶悠然身子一僵,从来没人这么说过。 ——他真的是妖怪吗? 夜深人静,叶悠然和沈夜舒悄悄趴在裴将军的屋顶上。 从瓦片缝隙透出的微光,可以看到裴将军给自己弄了一大桶水,正准备开始洗澡。 叶悠然朝沈夜舒使了个眼色,后者将手里早就准备好的掺了沙子的黑鸡血倒了下去…… 下面顿时传来一声惨叫! 两个少年迅速溜下屋顶破门而入,只见鸡血和沙子流了一地,热气扑面而来,裴将军站在满地热水中跳脚,面对突然闯进来的两位不速之客,他在百忙之中扯过一件衣服给自己披上,热气蒸腾中表情痛苦:“啊啊,你们干什么?” “你还好吧?”叶悠然明知故问,“我们路过。” “你们竟陵郡的水矿物质太多了!竟然有沙子!啊,这是什么……”裴将军把从后背上抹了一把的手伸出来,鲜红血迹点点——虽然是鸡血,但乍一眼看上去仍然十分惊悚。 叶悠然不为所动,若无其事转到他身后——那件衣服,到底是为了遮羞,还是为了遮住身后不小心露出的尾巴? 裴将军跳起来:“你干嘛?啊,你果然还是对我有不该有的想法!我已经拒绝过你了!” “……”谁对你有想法啊! 要不是沈夜舒那个神棍说黑鸡的血和沙子能让所有的妖怪现形,就算不能完全显形也至少会露出尾巴,叶悠然根本不会拿出宝贵的睡眠时间,来做偷窥别人洗澡这么无聊的事。 “你藏不住的,妖怪!”沈夜舒抓着几道黄色的符纸,想要贴到裴将军的脑门儿上。 若是在平时,裴将军可以使出轻功,瞬间跃出窗外,但现在问题是……他没穿衣服。 就在悲摧的裴将军被两个少年绕着大木桶围追堵截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几个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叶铿然站在门口。 于是……定格在严谨自律的叶大少面前的场景,是裴将军抓着唯一一件遮羞的衣服,叶悠然保持着双手向前伸袭胸的姿势,沈夜舒则想要抱住裴将军的后背。 四 夏夜蝉声隐隐,叶大少额头的青筋也是。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弟弟的脸:“你,跟我来。” “……”哥哥你误会了!你那一身杀气是怎么回事?从来不发脾气的人生起气来会杀人吗? “快点。”叶铿然皱眉提高声音,“爹有点不对劲,他半夜一个人在厨房里做虾。” “啊?” 荷香芬芳的夏夜,厨房里也飘出椒盐龙虾的香味。只是,一个寂寞的中年男人的背影半夜对着油烟挥舞锅铲,怎么看怎么有点诡异。 “爹。”赶来的叶悠然嘴角抽搐,叫了一声。 叶老爷子回过头来,那张脸上满是汗水……看上去就像泪水一样。他整个头颅都热得湿透了,额发正不停往下淌水。 “我随便说句让你做小龙虾,你觉得儿子的建议好,也不用大半夜吧。”叶悠然走上前去。 叶老爷子看着两个儿子,突然慢慢蹲下来,炉子里的火光映着他的脸,像温暖的回忆照在孤独的石头上。 他用双手捂住脸:“……我见到你们的娘了,这几天我每晚都见到她。她的眼睛虽然看不清东西,但只凭香味就知道哪一碟龙虾是我做的。她说,哪怕什么也看不见,我的样子也清清楚楚刻在她的心里。我在梦里笑醒,可是一睁开眼,耳边所有的温柔话语都消失了。” 叶夫人去世了三年。她走的时候是冬天,那时,吃不到她最爱的小龙虾。 门外的黑暗无声搅拌,温柔肆虐的夜雾潮湿了少年的双眼,他的手靠近炉膛,火苗也烫到了指尖。 “好了,”叶悠然突然发怒站起来,“不要老是说这种话了!去世的人已经不在了,爹你想怎么样呢?” “悠然!”叶铿然沉声喝止。 无名的怒火让叶悠然不甘示弱,他猛地一挥手,将炒好的龙虾全挥到地上,雪白的瓷盘碎裂,静夜里声音清晰惊心。 龙虾滚在地上脏了,像叶老爷子愕然狼籍的表情。 “她活着的时候就够烦的了,去世了更烦!我被她管得喘不过起来,现在好啦——耳边清静了……” 一巴掌打在叶悠然脸上! 少年嘴角带着血痕,愕然偏过头去。 “你娘是最好的女人,也是最好的母亲,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这么说她。”叶老爷子双手颤抖,“你,更不可以。” “爹!”叶铿然大步走上前来。 叶老爷子推开大儿子的掺扶,把地上已经脏了的小龙虾一只只捡起来,叶铿然也弯腰去捡,龙虾上沾了血,不知道是谁的手指被瓷盘划破。 叶悠然怔怔看着他们,突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开。 凉风灌进耳畔,少年拼命朝前狂奔,干冷的空气很快灌进胸膛,里面火辣辣地灼痛,他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又在愤怒什么,只觉得每一口呼吸都凌冽像刀锋。 直到再也跑不动了,他颓然倒在荷塘边,任由荷叶宽厚的手掌拍打着水面,任由星空低垂如微阖的双眼,任由记忆的潮水悲伤漫遍全身。不知过了多久,清凉透骨的夜风里,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 叶悠然猛地睁开眼,看到了叶铿然的脸。 “回去吧。” “不用你管。”叶悠然扭过头去。 “悠然,”叶铿然注视着他,言简意赅地说:“我后天回军营。” 本来打定主意什么也不听的叶悠然愣了一下,半晌,终于本能地问了一句:“这么快?” “战事吃紧。”叶铿然说,“成亲以后我住长安,见面少,你照顾好爹,自己保重。” 叶悠然这才想到,哥哥“嫁”到女方家里之后,能见面的机会的确更少了,这个时候他该说点什么?说“你放心地入赘去家里有我”、“到了别人家伺候好岳父岳母舅兄哟”还是“听说未来嫂嫂很彪悍别怕你被欺负了就大胆地回来还有爹和我”? 无论哪种听起来都有反讽意味吧……叶悠然只有嘴角动了几下,还是无所谓的表情:“哦。” 长大后,他们兄弟的相处方式一直就是这样。 叶悠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的脑子浑浑噩噩的,连蛙鸣也寂然停歇的深夜,少年却清晰听到了自己内心汹涌的遗憾。 那只穿山甲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过来了,在他脚边撒娇地转圈。叶悠然拎着它的脖子,任由穿山甲短短的四肢乱蹬,蹬得少年也有些心烦意乱。他逗着手边的穿山甲,第一次怀疑它是否真的会长成龙;又或者,第一次开始怀疑……它能否长成龙,是不是真有那么重要? 人生总有些时刻,会对自己多年用尽气力追求的东西心生微微的动摇。那种疑惑,比被群星撼动的夜色还要沉默和纷乱。 “嗨,”一个声音笑眯眯地从窗口传来。 “谁?”叶悠然抬起头,眼里没有平时慵懒的优雅,冷冰冰的烦躁和敌意一览无余。 裴将军的脸出现在窗口,手里拎着半沓破烂的符纸和一壶没开封的雄黄酒:“你们的东西,掉在我那里的。” “……” “你还没到喝酒的年龄吧,”裴将军不请自来,把那壶雄黄酒摆在桌上,“但我看你的样子,似乎想喝一杯?” 叶悠然的确是第一次喝酒,他试探地喝了一口,立刻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味道怎么样?”裴将军乐了。 “……不好喝。”叶悠然瞪着他,“你们军营里能喝酒吗?” “不能。”裴将军将杯中酒享受地喝完,“但我会偷偷喝,偶尔开个小差。” “打仗也能开小差?将军不是应该日夜练兵,无时无刻不考虑怎么打赢敌人吗?”叶悠然鄙视他。 “打仗是很重要。”裴将军摊摊手:“但不让任何事成为我人生的全部,这样更容易快乐一点。” “可所有人都说,心无旁骛、执着坚定才能成大事——就像哥哥那样。”叶悠然翻了个白眼。 “所以世间成大事者,大多数不快乐。”裴将军微笑,“另外,你已经说了好几次‘哥哥’如何如何,你似乎很在意别人拿你和叶铿然相比较?” 叶悠然手中的酒杯一僵,很久没有说话。 半晌,少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随便他们,我不在乎。” 五 叶铿然和叶悠然年龄相差四岁。可无论是谁,都喜欢把两兄弟放在一起比较,哥哥的功课比较好,哥哥的武艺精湛,哥哥的气质沉稳……每当听到这些,叶悠然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年长四岁当然比较沉稳,力气比较大,认识的字比较多……这有什么奇怪的呢?为什么要专门拿出来比较?脑子进水才会有这种比较吧…… 不得不说,两兄弟的关系很一般。 叶铿然天生冷漠,惜字如金,叶悠然则是万事无所谓的性子。自从哥哥去了军营,更是连书信往来也很少。 其实,叶铿然长得像母亲,有高挺的鼻梁和漆黑的眼睛;叶悠然则更像厨艺精湛五官也精湛的老爹,整一个精雕细琢的谦谦君子温润无暇。于是,又有人说,哥哥的相貌更有男子气概……每当听到这话的时候,叶悠然很想拎住对方的脖子让他看清楚——长得像爹的人是我好吧你个魂淡! 可是连爹自己,也比较喜欢哥哥吧。 母亲在世的时候,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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