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看向章驰。 章驰目光不偏不倚地朝向前方:“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两个人的雪仗打了有十分钟。 路雨气喘吁吁地双臂一张,在雪地上躺倒。陆英也学着躺倒在地上,两个人一半的身体都陷进了厚重又洁白的雪里,像两只从土里长出来的人类。 休息完,他们又站起来,继续在雪地里漫步。 垃圾岛的气候不盛产大雪,卡斯的雪也没有现在的雪景安稳,茫茫大地,雪裹上了树枝,房顶,电线杆,雕塑,陆英走走停停,什么都要上手摸一下—— 他看起来还是像个小孩。 路雨双手怀抱在胸前,枪藏在她上衣的内侧口袋,拉链没有拉上,这样拿枪的速度更快,冰冷的枪早就被她的体温捂热,她时不时侧过头去看陆英。 他的侧脸冷硬得像雕塑,因为眼神里面若有似无的哀伤,他看上去比从前成熟了不少。 更多的揣测和怀疑在路雨的心里滋生,她能感觉到一个人在某个时刻发生改变,譬如章驰,譬如周宇,譬如奇良,他们现在分道扬镳,但他们都是大人,大人都是这样,不会有那样奇怪。 但陆英也变得跟以前有一点不一样。 她说不出来。 她不想要这样的改变。 最好,一切回到一开始,从前的陆英。不会像现在这样,她没有办法一眼看透。 一只白鸽从天空飞过。 两个人同时抬头去看。 鸽子袅然无踪。 现在是早晨,阳光闪闪发光地照在雪色之上,一切都那样美好和和煦。自由的味道令人沉醉。也许对陆英来说,他无法明白完全自由的含义,但他暂且明白不自由的含义。他拥有干净的衣服,新鲜的不重样 的食物,看不完的电影和电视剧,没有醒过来就要饿肚子的恐惧,没有到处乱跑的老鼠和蟑螂,也许他曾经梦想过这样的生活 —— 天堂一样的美好。 美好有时候也参杂剧毒。 也许真正让人活着的不是活着本身,而是活着这件事带来的无限期待。 走到一处台阶,陆英突然停下来:“今天好冷。” 路雨点了点头,顺便,她裹了裹围巾:“嗯。” “姐姐,现在好像做梦。” “也许以前才是做梦。” “现在我们过得很好,”路雨补充道,“我们就该过这样的日子。” 陆英化身成完全的异血形态,他将路雨扑倒在地上,从她手里抢走了枪。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路雨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她从来没有料到过陆英会不听从她的命令。 百米之外的瞭望塔,章驰将枪重新架上。 周宇大气都不敢出,章驰的手指轻轻颤动,好几次,她想要扣下扳机——她的手又收了回来。 争执的局面没有出现,在拿到枪之后,陆英将枪抵住了自己的脑袋。 路雨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现在她完全相信,这个人不是什么牲主,寄生过来装模作样的怪物。 “不要开枪!”路雨扑到陆英身上,陆英侧身躲过,路雨移动得太快,人直接半栽进了雪里,她一边从地上站起来一边磕磕巴巴地冲陆英发话,“我会和姐姐说的,我会让她放你出来的,你不要冲动,你不要死,你不要开枪——!” 最后一句话破了音。 陆英的眼睛漆黑一团,他轻声开口,如同呢喃:“姐姐,我的头好冷。” 路雨怔在原地。 少有的,陆英的眼里蓄满泪水,也许眼泪是为他自己的命运,也许眼泪是为了告别。 “我的运气好像不太好。” 砰。 子弹击中陆英的脑袋,雪地里展开一朵鲜红的花,他四肢打开,躺倒在地。 雪停了。 百米之外的眺望台,章驰放下了枪。 电话打进了章驰的终端。 她接起电话。 电话挂断,她将满脸苍白,在旁边站不稳脚的周宇扶起来。 “陆英突变了,他出现了前兆。他——”章驰哑声道,“他害怕感染路雨,在完全变成污染源之前,他自杀了。” *** 藏起来的异血没有葬礼,陆英被埋葬在了一处公墓,路雨亲手将他埋葬,一有空,她就会去看他,有时候奇良和周宇也会同行。他们给他买很多他喜欢吃的糖果,周宇蹲在他的墓碑前念故事书—— 这种行为被奇良称作中邪。 奇良是唯一一个每次去都会掉眼泪的人。 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异血消失,一切都尘埃落定。 这个冬天很快就会过去,世界终于要开始翻开新的一页。 如果新的怀疑完全不存在的话。 “如果陆英是最后一个异血,牲主为什么没有寄生在陆英身上呢?”办公室内,章驰召集了周宇和奇良开会,这是她抛出的第一个问题。 两个人都没有回答上来。 最后,周宇问:“你的意思是?” 章驰伸出两根手指:“两个可能,第一,牲主已经跟着那些异血死了,第二 ,牲主骗了所有人,它拥有实体。” “正因为牲主真的拥有实体,它才不需要藏在陆英的身体里面,它所需要的是降低自己在我面前的存在感,让我遗忘它,等待下一次卷土重来。” 奇良被惊了一下:“这太恐怖了。” 周宇皱起眉头:“可是,就算牲主拥有实体,我们已经杀掉了所有的异血,这证明他的实体并不是其他异血,我们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又要怎么抓到他?” 章驰:“我已经有了一个怀疑。”
第377章 世界尽头26 围猎计划开始于冬末。 白银共和国——曾经属于白银共和国的地盘,以及奥天帝国境内,没有任何白鸽从这场声势浩大的活动中幸免。 各个部门响应得快速,章驰没有将消息的范围扩大告知,警察和负责城市安全的军队全部出动,城市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流言四起。 有种说法是白鸽携带了传染病,又据某个知情人士透露,在某家医院,某个部队,某个组织团体内部,某人因为感染了这种新型疾病生命垂危。 为了防止恐慌——像最开始的异血污染一样,无论是白银共和国还是奥天帝国都在尽力遮盖,直到无法遮盖的那一天,民众对这样的行为仍有余悸,这种理论在网上流传甚广,所有居民开始自发地躲避出门,躲避白鸽,甚至还有黑邦分子组织枪杀白鸽。 警察和军队没有像这些黑邦分子一样粗暴简单,专门用于运输的警察和军用卡车经常在道路上面行驶。 警车经过改装,前面只有一排坐人,后面的空间改造成金属笼子,笼子比警车的车头还有高出一倍,组成笼子的金属条排列得细密,组合成只能够成年女性手腕一半大小的格子,还“蒙在鼓里”的鸽子在笼里里面上蹿下跳,伸出去的爪子最多能够刚好通过格子,大腿连接腰腹的位置就无法再出去了。 鸽子在里面叽叽喳喳,白色的大小不一的绒毛从格子里面逃窜出来,车子一路在前面开,羽毛就一路往地上掉。 冬末的雪还是没有停下,积雪覆盖在街道上,厚得脚踩下去都能够听见绵软的窸窣声,羽毛掉下去,就跟一滴水进了海,再也分辨不清楚。 有史以来第一次,圣教的人带头开始游行。 作为圣教必不可少的神圣象征,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任君主在鸽子身上做过文章。 这样的行为受到了严重的、深刻的谴责。 教徒联合起来。 皇宫门口有几十位专职静坐的信徒,圣教财大气粗,经费从来只有过剩,没有不足,在街上人人戴着帽子、手套、随身取暖设备的情况下,这些教徒却穿得极为单薄,双眼紧闭,许多人穿着白袍。在风中萧索成一根冰雕。 市中心也出现了游行的教徒,手里拿着“反对暴政”的牌子,牌子大小不一,有的是手写的白底红字,有的是一整块电子屏,屏幕 上面打出来发光的字体,举牌子的大多是小孩或者老人——一旦警察或者士兵推搡这两种人,负责摄影的教徒就会立马记录并且同步传输上网。 自残、反对、舆论制造的行为没有阻拦女皇陛下围捕鸽子的决心。 在战争期间被吸纳的一部分信徒选择脱教——女皇陛下对待宗教的态度不算柔和,至少从实力的角度来看,圣教方面几乎无法撼动什么,如果冲突不断升级,谁也说不清楚教徒的身份会不会带来麻烦。 当然,真正有信仰的教徒有时候又不会被这些压力和恐惧打倒,反而更加的团结。 有教徒组织对运输鸽子的军车和警察进行偷袭,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搞来的武器,对准车轮胎开枪,放烟雾弹,用切割机将笼子打开,放所有的白鸽离开。 现在警察不仅开始抓白鸽,也开始抓教徒。 混乱结束于一个月之后。 那天的雪下得不大,教堂外伫立着庆祝胜利时修筑的冰雕,冰雕像城墙一样将教堂所在的街道包裹,晶莹剔透的冰块里面有铜质的弹壳和建筑物的碎片,顶端是间隔一致的尖顶,飘扬着奥天帝国的国旗。 冰雕最显眼的位置有一朵巨大的玫瑰,玫瑰的边缘用灯带包裹,到晚上的时候,粉紫色的灯光就会染透整朵玫瑰。 冰雕最底端的位置是三十厘米宽的两条凹槽组成的长带,中间写着“和平永存”。 无数的“和平永存”拔地而起,这条街道安静而祥和,又非常幸运的在战争中毫发无损,这是安新市最大的一座教堂。 教堂的门口蹲着一只白鸽。 有脚步声响起,白鸽扑腾着翅膀,驾轻就熟地往教堂里面躲。 ——事实上,这是最正确的选择。教堂比外面安全太多,除了教堂的人,没有人会去怜惜一只白鸽的性命。 脚步声蔓延到了教堂内。 白鸽还在逃窜,一道声音随着停下来的脚步声响在教堂内。 “我知道是你,牲主。” 白鸽敏捷的身手有了一瞬间的暂停,它扑腾翅膀的速度没有减缓,很快地,它脚落在教堂座椅之上,借力重新腾飞。 章驰将教堂的门关上,光线一下子变暗,她继续往白鸽扑腾的方向走:“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鸽子,你总是很巧合的出现在一些地方,我已经用宝石骑士和维纳斯之手对你做过检索,我拍了你几百张动态图,我确认,你就是牲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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