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他用那把疏懒的嗓子一本正经对沈笙笙说道:“哎,我们不尽宗实在是残破凋敝,我这小师妹,实在不走运!” “好好一个天赋卓绝的苗子,却不幸拜入了这样一个穷得叮当响、落在山旮旯里的小破宗门。她长这么大,好的灵草灵药就没见过几样,真是命苦,命太苦了!” 玉蝉衣:“?”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她还穿着巫溪兰给她重金买来的星罗宫的罗裳。虽说不尽宗确实不算阔绰,但说她贫苦到灵草灵花都没见过几样,很难让人信服吧……再说……承剑门脚下也不算山旮旯啊! 一抬头却见沈笙笙听得一脸动容,眼里甚至有点点水光。 玉蝉衣:“……” 她最终还是叛变了自己的师兄,试图向沈笙笙解释:“别听他的……” “玉道友不必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沈笙笙一脸哀戚,万般同情,她重重将茶杯放到石桌上,“明日我就将‘春楹’给你带来!” 玉蝉衣听得直拧眉头,将手腕从灵力控制下抽了出来。 微生溟这会儿收起了玩笑的表情:“不白用你的春楹,我用鹿霜换之。按市面上的价格,鹿霜要贵一些,不算你吃亏。” 沈笙笙疑惑看他一眼,微生溟道:“不然我这空手套白狼,套来了小师妹也不会用。” 微生溟笑了起来,接着说道:“沈小道友,方才我一番话说得有些夸张,你且当我在逗我的小师妹,不要太放在心上。不然等你走后,小师妹她要怪我了。” 玉蝉衣本以为他在想方设法从沈笙笙那骗到灵草,没想到最后还是逗她来了,一时有些气闷,撇开眼懒得再给他眼神。 月色溶溶,她看着沈笙笙月光下清丽的眉眼,玉蝉衣一连啜饮了几口茶,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开了口:“沈道友,可否问你一事?” 沈笙笙:“说来听听。” 玉蝉衣道:“可有人同你说过,你与承剑门掌门长相有些相似?” “当然有人说过。”沈笙笙咧嘴一笑,“他算我一个长辈,我小叔叔,就是他父亲。” “你小叔叔……是玉陵渡人士?” “那当然是。”沈笙笙道,“不过,大人们很少提起这桩亲事,偶尔提到,脸色也不好看。听说,是我小叔叔做了对不起前一任承剑门掌门的事,是我们玉陵渡理亏,老一辈觉得难堪,就不常提及。我倒是觉得,是他们人活了久了,脸皮活薄了,既然做错了事,痛痛快快认错便是,偏是这样扭扭捏捏,当时才叫一整个巨海十州都看了笑话。” “你们小叔叔……是做了什么错事?” 在一千多年前,玉蝉衣初到承剑门时,就听说过,承剑门掌门——也就是陆闻枢的母亲,与她结契的道侣毁了他们之间的夫妻契约,这件事后来成了承剑门上下都讳莫如深的存在,陆闻枢也从未向她聊到过他的父亲。 沈笙笙道:“是个痴情男子,只是这痴情,并不痴于自己的道侣。他背叛了和前一任承剑门掌门,不惜一切代价,和心上人远走高飞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承剑门掌门也换了一任,虽说当年恩债难两消,但我们和承剑门的关系比起之前,还是好了不少。”沈笙笙道,“在玉陵渡年轻一代剑修心里,陆闻枢的名号可响亮了,我也很佩服他。” 玉蝉衣一口冰凉茶饮入口,垂眼问:“为何?” 沈笙笙道:“我这人不看别的,只看剑法,就说江言琅吧,我虽然看不上风息谷,但江言琅本事还不错,时常能与我切磋一二,就算是我的朋友。陆闻枢本事高强,我就佩服他。至于他们门派和玉陵渡的积怨,我不考虑。” “可惜今年论剑大会他好像不来,我真想看一眼‘荧惑’的风采。”沈笙笙碎碎念道,“诶,玉道友,你说我和陆掌门长得像,是不是我们这种长相的,都很擅长用剑?” 石桌旁微生溟霍然起身,飞去屋顶。 “也许。”玉蝉衣勉强笑了一笑。 等沈笙笙走了,她也来到屋顶,坐到微生溟身旁:“师兄应当多积口德才对。” 微生溟道:“我这人生来福薄,积再多也成不了有福之人。何必多此一举?” 他看了一眼玉蝉衣:“往日你听到别人夸赞这位陆掌门,总忍不住要反驳上几句,今日听沈笙笙说了这么多话,你倒是安静。是来了蓬莱岛后,听多了夸他的话,被说服了?” 玉蝉衣同样扫他一眼:“你不也一样安静?” 微生溟道:“前几日被师父教训过两句。怎么,你也被他教训了?” 玉蝉衣摇摇头,坐到他身旁。 “只是听沈笙笙言谈中对陆闻枢多有倾慕,不想和她起太多争论。”玉蝉衣道,“陆闻枢于她,应当如同微生溟之于尹海卫,是她心中极为光明磊落的存在。” 在蓬莱岛上听多了陆闻枢的美谈,将光明磊落这个词说出来,玉蝉衣哪怕心里讥讽冷笑,情绪也彻底不再外显,面上一派平静。 微生溟问:“不舍得毁了她心中陆闻枢的形象?” “不。”玉蝉衣道,“几句坏话而已,改变不了什么。不如不说。” 微生溟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小师妹好像很关心承剑门的陆掌门,只见过他的雕像一次,居然就能记住他的样子。” 玉蝉衣问他:“你记不住?” 微生溟耸耸肩:“好吧。” 两人对月到天明,次日,沈笙笙依约送了一束春楹过来,而微生溟也依照约定,将鹿霜送她。 兴许是和沈笙笙在客栈院子里打斗的声音扰到了客栈里的其他住户,又或者被外面的人听到她们的比试,之后这几日,总有素不相识的人拦住玉蝉衣,问她和沈笙笙切磋的结果是谁胜谁负。 玉蝉衣通通未给答案。 她和沈笙笙打了一架的消息传到涂山玄叶耳朵里,涂山玄叶专程往茶寮跑了一趟,找到玉蝉衣就问:“沈笙笙和你比试过了?” 对涂山玄叶没什么好瞒的,玉蝉衣点头,涂山玄叶紧接着追问:“谁赢了?” 玉蝉衣道:“我赢了。” 涂山玄叶这才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听外面议论纷纷,没个定数,我还以为,你输了呢。快和我说说,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玉蝉衣便将沈笙笙主动找上门来,找她切磋的事情说了。 隐去打斗的过程不提,这事说完也快。 涂山玄叶听完,说道:“沈笙笙这些日子,一直在找厉害的修士切磋比试,心里根本没旁的事,可真是个剑痴。” 玉蝉衣道:“她同我提到了承剑门与玉陵渡几千年前的那场姻亲,说是陆闻枢的父亲是她小叔叔,玉陵渡人士,只是,她小叔叔在和陆闻枢母亲结契后不久,就同心上人远走高飞了。” “痴情男子,玉陵渡的人对自家的负心汉还真是口下留情。”涂山玄叶道,“哪有结契之后,抛下自己的道侣,去找新的心上人的?他这一走,当时的承剑门掌门就成了个笑话。要知道当时的承剑门掌门追求者众多,不知道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才选了他做道侣,结果到头来,他却不懂珍惜。” 玉蝉衣只在自己初到承剑门时,见过承剑门掌门一面。 那是个风采卓然、气质出群的女人,哪怕只有一面,记不清她的脸了,玉蝉衣也依旧记得当时的震撼。 她一身白色的华裳,滚边绣着金色的炎火暗纹。云鬓高堆的乌发上,簪着一支剑形的簪子。 那支簪子,就是她的佩剑。 人间的女子身居高位者太少,玉蝉衣见到女人的第一眼,没想到看上去柔弱出尘的她就是承剑门的掌门。 一开始,在掌门那支簪子的剑柄上,还镶有一颗红色的宝石,十分漂亮。 后来,剑柄上的宝石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底托。 那是因为,在见玉蝉衣第一面时,因五岁的玉蝉衣一句好看,掌门就将这颗宝石拔下送给了她。那时五岁的玉蝉衣不敢收,怕自己说错话,又畏惧仙人的高高在上,惧怕到直掉眼泪,掌门却亲自抱起她来,温热指尖抹掉她的眼泪,拔下簪子来安慰她说:“不要紧的,这只是给你的一份见面礼。你看,没了这块小石头,它依旧是一柄神兵利器,是一柄能杀人的剑。” 长簪在她手中化为长剑。 素手一挥,就将门前石阶劈成两半。 之后,那颗宝石放在她聆春阁的床头,当一盏灯用,如今怕是早随着聆春阁一并湮灭,也寻不到了。 只是,玉蝉衣也只见掌门这一面,之后十三年她没能再在承剑门看到过她。又过了一千年的时间磨蚀,连记忆深处掌门的面容都变得有些模糊。连那颗掌门送给她的宝石,也遗落在聆春阁的床头,再也找不见了。 “不说这个。”涂山玄叶说,“既然赢过了沈笙笙,怎么不告诉旁人?传言已经越来越离谱,说你是被沈笙笙教训了一顿了。” 玉蝉衣道:“师父不是说了,要吊一吊他们的胃口?等到五日之后,花落榜上的名碟打散进入比试场,只要我赢上一回,传言就不攻自破了。” 涂山玄叶哑口无言,半晌后,说道:“那你可真是能沉得住气。” 玉蝉衣当然是能沉得住气的。 只是谁都没想到,又过了两场比试,五日之后,花落榜上的名碟也进入抽签箱中,玉蝉衣所抽到的花落榜上的对手,竟然就是沈笙笙。 论剑台,东北丙甲场。 终于等到了玉蝉衣再一次与花落榜上选手对上,围观群众将论剑台围得水泄不通。风息谷弟子除江言琅外,几乎都来到观众席上,只等着看玉蝉衣败上一败,也算了了心头愤懑。玉陵渡弟子们倒是一派春风得意,视线和风息谷弟子们碰在一起,多有火药味。 玉蝉衣站在台上。离比试开始还有两刻钟的工夫,她静待沈笙笙的到来。 裁判们入席落座,面前炉中燃香越来越短,论剑台上依旧不见沈笙笙的身影。 “沈笙笙人呢?” “难不成是她昨日找人练剑伤得太重,比不了了?” “这玉蝉衣运气不会这么好吧?” 这时忽有一只灵鸽飞至,叼着的传音石里传来沈笙笙的声音:“玉道友,之前找你比过一回,我早已领败,心悦诚服。今日我找别人论剑去了,他日有缘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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