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支起身子,众人才看清她的面容。 虽然满是稚气,却和如今何箐的面目有五分相似。显然, 这是幼时的何箐。她面上没什么表情, 只认真地割着田地里的杂草。 突然, 不远处丢来一团湿乎乎的泥巴, 正好糊在她的后脑勺。 小何箐僵住了。 身后传来毫不掩饰的奚落笑声:“哈哈哈,你们快看她,好傻!” 是三个年纪比小何箐大一些的男孩, 他们大笑着, 不管不顾地朝着小何箐继续扔泥巴。 小何箐没有反抗, 她甚至没有转身,只继续闷着头割草。 那些小孩见她不反抗, 顿时无趣地停手。但其中一个小孩却挽起裤腿跳下田地,扯过何箐的背篓,把里面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草都洒在田地之中。 田地里都是湿泥,他在草上面踩来踩去,那些草很快就很泥土混在一起,再难分出。 田坎上的小孩继续笑着,笑声刺耳难听。 但就算这样,小何箐也没有反抗,她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手里捏着生锈的镰刀,依旧没有说话。 “哑巴,你不会说话了吗?”那小孩凑在她跟前,好似也觉得没意思了,便丢下她,带着其他两个人走了。 等他们走远后,小何箐无力地丢下手中镰刀,最后在泥水里坐下。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哭泣,甚至没有出声。 一直到傍晚时分,她才狼狈地站起身往家的方向走。 等她推开老旧的院门,水境外的宁岁岁才明白罗香凝的话是什么意思。 何箐的父亲意外身亡,只剩下病重的母亲,无力耕种纺织,每日躺在床上等死。她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年纪很小,还不能帮忙干活。 三个人的性命,全靠小小的何箐一人背负。 她每日帮村里的人洗衣,照顾孩子,去田地里割草,各种杂活都干,只为了换一点米粮。但家中有四张嘴吃饭,她压力特别大。 年老的母亲想要求死,却被何箐拦住。 “小箐,我知道我很不负责,我不配做你们的母亲。”她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好似下一刻就要死去。 何箐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 但她心里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作为子女,不可能看着母亲自寻死路。 母亲还是死了,死在一个夜里。 年幼的弟妹还不知晓死亡的意义,只懵懂地看着何箐,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没有再听到母亲的痛呼和呻|吟。 只知道长姐哭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长姐落泪。 长姐哭了,他们便也跟着哭。 但小何箐并未伤心太久,她草草安葬了母亲,便回到家中。家中还有两个小孩,需要吃饭,留给她哭泣的时间很少。 她依旧和以往一样,拉扯着弟弟和妹妹生活。 却不想天不遂人愿,嘴碎的村头老婆子将她家中的事情说与别人听。旁人便动了歪心思,要掳走她的弟弟妹妹卖给人牙子。 小何箐死命反抗,但对方一群大人,她纵使遍体鳞伤也没能把弟弟和妹妹抢回来,反而被打得头破血流。 她昏迷过去,醒来后第一件事就去找那群人,对方却狞笑着说早就把她的弟弟妹妹卖走了,还卖了个好价钱。 那是小何箐第一次愤怒地反抗,她狠命地撕咬对方,却被对方一个巴掌打出一丈之外,之后迎接她的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何箐浑身都是伤痕淤青,倒在地面上,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就在她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时候,烬然出现了。 烬然用术法给她治疗,却被小何箐抓住衣角,听她乞求道:“求求您,救救我的弟弟和妹妹,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 “我花钱把他们赎回来了,我会给他们寻一户好人家,你不用担心。”烬然伸手拉起她,声音平缓,“以后,你便跟着我吧。” “前尘往事,需尽数忘却。” “是。” 水镜中的景象渐渐停止,最后定格在何箐满是血污和泥土的面容上。她眼中还闪着泪光,那滴泪珠却迟迟不落下。 水镜外的四人也顿时无言,宁岁岁抓着自己膝盖处的布料,心里阵阵生疼。 还是罗香凝率先开口:“真没想到,我竟然还算幸运的。” 她知晓宁岁岁的过去,她也比宁岁岁幸运稍许。虽然在家中不受宠爱,却好歹有一方庇护之所,不用遭受风吹雨淋。 三人的过去都已经看完,便轮到宁岁岁了。 “小师妹的过去,或许她自己年岁小不记得了,我却还记得很清楚。刚来无尽山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小豆丁,现在都长这么大了!”罗香凝语气夸张地说着,在尽力地活跃气氛。 宁岁岁笑了笑,配合她说道:“在无尽山之前的事情,你肯定不知道。” 说着,她手指上萦绕着一点灵力,慢慢注入浮生梦的灯火之中。灯火摇晃,水镜上的景象渐渐昏暗。 是她小时候生活的村落。 出生时父母便死去,被婆婆抱走抚养,生活艰苦,吃不饱穿不暖。好不容易长大到六岁,婆婆也死在了妖兽屠村的雨夜。 裴知衍救下她。 “岁岁,我来接你回家了。” 也多亏了浮生梦,宁岁岁记忆中的景象再次从模糊到清晰。 那天夜里,一袭白衣如同天神一般降临的裴知衍,冲破妖兽的围堵,在那一方山洞中找到她,把她带回了无尽山。 之后的记忆,便都是四人都知晓的。 就在宁岁岁想要停止回忆追溯的时候,水镜中的场景却突然再次变动。不是破旧的小村落,也不是无尽山,而是一座四四方方的院落。 豆蔻年华的宁岁岁咬着笔头,正在和面前的宣纸作斗争,她好似遇到了困难,一首诗歌半天都默不出来,只好放弃。 院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欣喜地回头,看清院外的人,欢声喊道:“知衍哥哥!” “砰——” 水镜碎了。 在座的四人恍然回神。 罗香凝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喃喃道:“刚才那个,是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同样还在失神的宁岁岁。另外两人也觉得不可思议,浮生梦不会说谎,方才的景象会出现,那便说明这确实是宁岁岁的记忆。 但宁岁岁本人还未反应过来,她茫然地摇了摇头,眼中的懵懂还未褪却:“我不知道,方才那个,我没有记忆。” 可那水镜中的记忆那般清晰,根本不似捏造。就好似真的是她的亲身经历,但不知为何被她忘却在凡尘中。 罗香凝和何箐都觉得不可思议,当事人宁岁岁也觉得着实意外。 反观千岑却并未有太大的起伏,他单手支着下颚处,看着三人还在谈论方才的事情,脑中思绪却已经回到昨日裴知衍的书房中。 听到浮生梦这个名字时,裴知衍眼眸微动。他凝神感受过后,说道:“内里折损,恐怕发挥不出全部法力。” “哎,我知道,如今盛世太平,正魔和谐,也不需要打打杀杀的法器了。”千岑说着,随意摆弄了一样。 一方水镜浮现,其上出现上个月的北荒景象。 飞沙走石,方圆百里不见一点绿色,这便是千岑眼中的北荒。 “但再如何也是上古的法器,所以才拿给大师兄看看,若是无碍,我准备给几位师妹拿去找找乐子。” 说这话时,他留意了裴知衍的神色。 对方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说道:“不要拿给岁岁。” 可半晌后,他又好似妥协了,收回方才的话:“算了,随你去吧。” 裴知衍说着,伸手将面前的浮生梦往千岑的面前推了推,随后起身快步离开书房。 千岑坐在宽大的扶手椅子里,抬眼看着水镜。其上的景象因为方才裴知衍的触碰发生变化,不是无尽山,甚至不是七星海。 只是一方小小的镇子。 水镜中出现宁岁岁的身影,好似比如今的年岁小一点,面上稚气未脱,正笑得灿烂:“知衍哥哥。” 一袭白衣的裴知衍看着她,也跟着露出一抹笑容:“嗯。” 但画面一转,原本明媚的天气变成无边的昏暗,空中堆积着厚厚的乌云,直压着人喘不过气来。 依旧是方才的院落,裴知衍孤身一人站在院中。院中的花草树木依旧如故,却好似失去生气,树叶花朵都耷拉着。 身后传来轻微的开门声,裴知衍回身看去。 是一袭白衣的宁岁岁,但面上早已没有明亮灿烂的笑容。她双目无神,走路的姿势也略显僵硬,每一步的距离都好似丈量过一般,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 她步伐僵硬地走向裴知衍,表情木然。 等她停下脚步,才慢慢抬头看向裴知衍,眼神空洞得好似无法聚焦,嘴角平直。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前方。 好似一个木偶,没有情感,也不知疼痛。
第82章 浮生梦(一) 送走三人后, 宁岁岁笑着关上院门。在院门合上那一刻,面上神色收敛,笑意渐渐平复。 她转身看着院中石桌上的八角宝灯, 方才的疑窦再次浮上心头。 方才千岑告辞离开之前, 她主动请求借一下浮生梦, 千岑欣然同意。 她不知道,就算她不主动开口, 千岑也会提出把浮生梦借给她。他知道宁岁岁有太多疑问需要解答,这浮生梦或许正好可以帮忙。 千岑看过裴知衍和她的陌生记忆, 也猜到两人之间的羁绊或许不止是在无尽山。 修真界广大, 世事无常,在多年前裴知衍带着宁岁岁回来时,千岑便通过他和烬然的对话探知到一二。 “找到了?你确认是她吗?”烬然问道。 裴知衍护好怀中昏睡的小姑娘, 点点头:“是她, 我不会认错。” 两人的前世今生,注定永远纠缠在一起。 拿着浮生梦回到房间中,宁岁岁尝试再次用灵力唤起水镜, 追溯记忆。但任凭她如何注入灵力, 那水镜都没有再次出现。 她不由得疑惑, 是因为浮生梦认主千岑, 需要他开启水镜,才能交由其他人使用吗? 如果当真如此,便只能等明日天亮后去找千岑, 浮生梦才可以继续追溯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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