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向阿婆说,“他不光走了,还约定会来接我们。” 陈文藻跳上船后说:“我突然离开,你更无出路,不如你们跟我走,省城的女中没了,上海也有女中。” 二人约定,到了上海就以兄妹相称,等一切安顿再写信回家,到时陈家谢家鞭长莫及。 向楠牢牢勾住外婆的胳膊,生怕外婆把这个故事讲成一千零一夜,她以往最爱逛镇子上的小吃店,现在对街边一切梅花海棠糕视而不见:“后来呢?” 向阿婆却时不时的停下脚,这个称一点,那个买一点。 回到小院门前时,二人手里已经提满了点心袋,向阿婆对儿子媳妇们说:“我买了点点心,一家一袋,分完你们就回去吧。” 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在向楠她们回来之前,已经吵过一架。 向楠很有义气的留下给妈妈撑腰,走到桌边给自己和外婆倒了杯茶。 茶是淡褐色的,有点甜还有点辛凉。 一口喝下去,感觉嗓子从没这么舒服过。 茶壶边放着八仙果的纸包,不知是谁把八仙果泡了茶,屋里每个人都喝了一杯。 小妹向志英说:“二哥三哥回去再商量吧,想好了就直接跟我联系,大哥那边已经全权委托我办了。” 向志军和向志明从来都是等着老婆冲锋陷阵,这次手里的杯子还没放下就迫不及待开口。 向志军说:“妈,房子卖断,你人跟老三走,大哥小妹两个凭什么分钱?钱我们两家各一半!” 话一出口,屋里人人脸色都有些微妙。 特别是老二媳妇沈家珍,丈夫一辈子都在装孝子,怎么突然这么不客气? 向志军继续道:“妈,也不是我不想照顾你,你来也是家珍动手,她愿意干,我又不用出力,但老三要你,你就去老三家吧。” 沈家珍骤然愣住,她看向丈夫。 老三向志明接过话头:“妈,你看吧,除了我谁还要你?你把你那些金子都收拾收拾跟我走。我给你养老,金子得归我。” 老二盯住老三:“什么金子?” 老三的舌头也一样刹不住车:“妈有个箱子,箱子里面满满的小金条。” 向志英皱起眉头,这些话昨天商量的时候他们一句也没说过。 徐娇满脸厌烦:“金子金子金子,念了三十年,结婚前就用金子骗我,说你结婚你妈肯定会拿根金条出来给我打戒指项链,这么多年,我连一根金子的毛也没看见。” “我干脆说了吧,钱两边分,人也两边分。”徐娇早想好了后手,拿到钱照顾三个月,然后把人往老二家送! 沈家珍喉咙里挤着千言万语,八仙果茶顺着舌根淌进喉咙,半天她只挤出一句:“我不管了。” 她出不了力,连钱也不要了。 他们的户口早就迁走了,跟这个房子到底有什么关系?就算真的分到钱,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能花那一半里的多少? 老二老三后院着火,不光兄弟俩吵,还要跟妻子吵。 “向楠为什么要改姓向?老四你打什么主意你当我不知道?” 向楠没想到小舅连她也骂进去,原来小舅当着小舅妈说的话跟他心里想的不一样! 她不等妈妈保护她,站出来保护妈妈:“我们没打什么主意,我就愿意姓向!” 向阿婆不允许战火烧到外孙女身上,她走回房间,捧了一个小箱子出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里面没有金子只有一本帐本。 “老三是小时候偷看到的吧?不是金条,是一块金表,两只金手镯,一串金项圈,就这几件东西。”外婆说着把本子拿出来翻开读,“你们自己看吧。” 纸上记着每一笔额外花销,没有婚丧嫁娶之类的事,只有病痛和上学的费用。 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向阿婆才动用这些东西。 几个孩子慢慢长大,东西也渐渐卖空。 老三一笔一笔看,他梦了几十年的金子飞了,突然暴声:“你要我们养老那就卖断房子,不卖断以后我们不管你!” “行。”向阿婆点点头,看了小女儿一眼,“把第二份拿出来吧。” 向志英从公文包里拿出了第二份协议,依旧白纸黑字。 向老三气血上头,原来亲妈早有准备,看到放弃继承就不用再赡养老母,立刻签字,摔笔离开。 第二个上前签字的是沈家珍。 她不管丈夫怎么想怎么说,签完名还拎上了婆婆买的点心,跟向阿婆打招呼:“妈,我签字是表明心意,每月该给的我们还会给,请保姆的钱我们还是平摊。” 平时这种话根本轮不到她说,丈夫早已经说在前面了。沈家珍也就一直觉得自己的丈夫是个好儿子,是个好男人。 可这回向老二说的是:“我不签,金子本来就没有,但卖断房子有钱,老三放弃了,我可没放弃,妈你跟我们走,家珍照顾你。” 沈家珍冷笑,拎起皮包出了院门。 她以为她这么多年辛苦,丈夫是知道的是感谢的,今天才明白,他知道,但他不当回事,觉得是她该的。 老头子,儿子,两个孙子……这辈子看不到头,又看得到头。 向志军看老婆走了,一边说这事没完,一边追出门去,走在路上也觉得奇怪,怎么今天的舌头就是不听话呢? 屋里只剩向家三代女人,向志英看了眼时间:“妈,我晚上的机票,我先去收拾一下东西,等会儿咱们出去吃午饭。” 向阿婆点头,妈妈刚走,向楠就凑到外婆身边:“后来呢?”求求外婆一口气把故事讲完吧! 向阿婆冲她笑了:“你来。” 很神秘的样子,向楠咽了口口水,外婆不会真有金子吧?
第5章 第一果“叶飞光,你好像娘哦~”…… 向阿婆回房间,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个盒子。 盒子里面放着厚厚一叠信,信上压着一串金项圈,向阿婆把它们一件件拿出来,摩挲着项圈说:“金表和手镯赎不回来了,项圈找回来了。” 向楠心里有十万个问题,她咬牙忍耐,乖乖听外婆讲故事。 “约定的时间到了,陈文藻人没来……” 不等向楠惊呼,向阿婆喝了口八仙茶继续:“他不来,我们决定自己去!” 陈文藻在上海读书,谢书兰知道学校的名字。 “停在码头的船,有好些是去上海的,我们计划坐船去上海找他。” 向楠简直不敢呼吸,这回她脑子里不是电视剧,全是社会新闻。她今年十九,八十年前的外婆和书兰阿婆比她现在还小呢! 万一碰到人贩子怎么办? 向阿婆说起这件事像在说什么历险记,她一直在笑:“我们俩剪了头发,打扮成男人的样子,说是去上海读书的。” 买票的时候作女佣打扮去,坐船的时候已经变成“男人”,南方男人细皮嫩肉一些,倒不特别引人瞩目。 她们把钱藏在贴身裹胸里,穿上男学生装,两三天的船程窝在舱房里不出来,竟然藏住了身份。 码头镇大户人家打开门就有船,两人打小坐惯,换 乘小洋轮也没晕船。 听到外婆和书兰阿婆抵达上海,向楠狠狠吁了口气,她笃定笑了:“后来你们就找到了陈文藻了吧。” 向阿婆的笑容淡了下去:“没有。” “我们去了学校,学校被围起来了。”民国政府在抓闹事的学生,“书兰姐在省城读书时的洋人老师在上海,我们没地方去,就去找她帮忙。” 谢书兰在出发之前想到了各种可能性,如果陈文藻不能帮她们,她们还有别的出路。 随着回忆向阿婆感慨:“我们这一路遇到的都是好人。” 客舱里明明有个带孩子的大姐看出她们是女子,但她一句也没说,有人来查票问票,她还帮忙出声答话。 “你们就读上书了?”向楠的眼睛再次发亮。 “没有。”向阿婆摇头,到处都乱,学校停课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复课,洋人老师替她们找了个教堂当义工。 吃住就在教堂里,两人一有空就结伴跑出去打听学生们关在哪里,其中有没有一个叫陈文藻的? 书兰姐写信回家报平安,这才知道镇上人说谢家女儿是学孟姜女千里寻夫去了! 陈家此时又换了脸色,竟然还给谢书兰寄了钱。 “我们就用这个钱去打听陈文藻的下落。” 外面那样乱,街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教堂的人劝她们穿上修女服,穿外国修女服反而能在大街上顺利穿行。 “我们找到了几个陈文藻的同学,有一个同他关系最好的还知道书兰姐是他家乡定亲没过门的媳妇。” 那个人告诉她们,他曾问陈文藻明明可以不管乡下的婚约,为什么还要做这么多事?是不是也想教好了再把人娶进门? 陈文藻说:既已立志改变世界,又岂能只听见远处的哭声! 这几位同学还收拾出一些陈文藻的书和衣物,送来给她们。 “你纵不是文藻兄的未婚妻,也是他的同乡,这些应该给你……别找了。” 她们再也没见过陈文藻。 向楠眼眶发红,用毛衣袖子擦眼泪,她再也不说电视剧普通俗套了,要是故事能像她脑内的民国剧一样发展该多好。 向阿婆拍了拍外孙女:“再后来仗打得越来越厉害,外面越来越乱,教堂里的外国修女教士慢慢都走了。” 教堂关闭,她们又重回码头镇。 谢书兰千里寻夫已经是镇上名人,她留下了陈文藻的书和笔记,把衣服寄回了陈家。 陈家从此拿她当正经儿媳妇看,说她在外国庙里是替陈文藻守丧的,镇上谁也不许说谢书兰一个不字! 谢书兰不想嫁人,干脆认下了这个身份,闭门在家继续学习。 向楠一半关心她们的命运,一半还在关心这个故事里到底有没有一点点爱情? 向阿婆又笑又摇头:“你说呢?” 向楠说不出,她觉得这像是一杯以她的年纪还品不出滋味的茶,说没有爱情太重,说只是爱情又太薄。 “那……后来呢?” “后来就解放了。”全国解放之后,像她和书兰这样识字的女孩就有了出路,特别是她这样的出身。 “有文化的人太少了。”向阿婆说,“我能读能写能算,又是苦出身,就被组织安排了工作,管工人的生活,管生产建设。” 每个月有工资有奖金,厂里还有宿舍有食堂,到现在过年过节,厂子和镇委会也会提礼盒来拜年拜节。 “书兰姐的洋文学得好,她还想继续读书,考上了上海的大学。” 传奇历险归于平淡生活,向楠有一些失望。 向阿婆看她的神色又打了她一下,这一下重一点:“这还不好?”外孙女觉得平淡普通的生活,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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