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门合。 透过结霜的窗,江意衡看到少年利索地用围巾裹住巴掌大的脸,一脚蹬上三轮车的踏板,拐过弯就没了影。 只留下她一人在屋里,听着冷风从窗缝间呼啸而过。 她已经打量过这个家,知道少年住得有多寒碜、局促。 他说的干货,又能有多体面? 江意衡朝着床头柜瞄了一眼。 所谓的床头柜,其实是个半透明的收纳箱,外面还有标签留下的胶水印,和老鼠抓咬过的痕迹。 箱子里有两包密封的压缩饼干,帝国军中常见的品牌,可以存放五年不坏。 而上面的保质期,只到半年以前。 江意衡笑了。 她在军中接受训练时,为了配合王室宣传,曾身着军装啃食压缩饼干,让媒体拍下官方照片。 而实际上,她不过是面对镜头啃了一口,便将难以下咽的饼干丢进垃圾桶。 如今再看到这样的东西,她宁愿饿死,也不会吃一口。 保温瓶就立在地上,外层彩漆多处剥落。 她喝惯了冰镇矿泉水,单是看着从软木塞下逸出的热汽,就觉得烫嘴。 桌上摆着一只搪瓷杯,刷得还算干净。 但上面的点点瑕疵像洗不掉的黑胡椒颗粒,看得她直犯恶心。 她还是忍着,倒了点热水放凉。 屋里的食物和水都检查过一遍,江意衡这才信了,简星沉确实没有骗她。 他要是不尽快带吃的回来,她恐怕撑不到中午。 * 失血过多似 乎影响了她的精神。 江意衡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一醒来,喉咙就干燥得好像黏在一起。 她下意识从床边端起那只布满瑕疵的搪瓷杯,杯中的热水早已凉透,入口满是杂质的涩味。 润过喉咙,饥饿的感觉旋即从胃里涌了上来。 江意衡顶住困乏想要起身,却因为低血糖感到天旋地转,只好靠着床头冷静片刻。 一低头,她的目光就落在边上的压缩饼干上。 不行。 江意衡盯着真空包装看了三秒。 她明明下过决心,绝对不会再碰这种东西的。 十分钟后。 江意衡抱着拆开的压缩饼干,一口又一口,近乎机械地啃咬。 过期半年的压缩饼干,与记忆中一样味同嚼蜡,但又确实能让肚子感到充实。 堂堂王储,竟然会对这种寡淡的干粮狼吞虎咽。 她觉得这大概可以载入帝国史册。 窗外最后一缕光线沉入地平线,而风愈发凶猛地拍打在窗上,发出迫切的鞭挞声。 江意衡看不到三轮车的影子,简星沉明摆着还没到家。 说好去买吃的,很快就回来。 这是出了意外,交代在路上了? 江意衡觉得,今天简直倒霉透了。 明明擦过窗,外面的世界却仍像蒙着灰一样晦暗。 开阔的荒地上,一排排灰色建筑像罗列整齐的收纳箱,毫无生气。 长期模块化安置房。 江意衡对这种F区特有的廉租房有印象。 地基浅,搭建一座不用一周,保温隔热都很差,适合低收入群体,偶尔也会出现在建筑工地旁。 而她目前所在的这间屋子亦不例外。 虽说王室只要循着飞船留下的黑匣子,迟早能定位到她的所在,但她绝不想在这种贫瘠荒僻的地方,一天一天干等下去。 裹上毯子,打开屋门,江意衡扛着几乎让她睁不开眼的寒风,围着破旧的小屋探路。 绕过第一个转角,她却在外墙边,看到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那是一团瑟缩的人影,罩着军绿色外套,藏在两片板子搭起的角落里。 苍白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角肿得像怪物,嘴边血迹未干。 江意衡刚迈出一步,他便下意识缩起身子,把自己更紧地裹进外套里。 第4章 你睡不着,会影响我睡觉…… 简星沉在躲她。 而江意衡一眼就看出来了。 “既然回来了,怎么不进屋?” 她没再走近,只是抱起手臂,“外面这么冷。” 少年不敢抬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你先进屋吧。我,我马上就来。” 还想骗她。 江意衡的视线扫过一旁,那辆年久掉漆的三轮车上,早已积了一层新的霜尘,分明在屋外停了许久。 “我要是不出来,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蹲在这儿?” 她的语气冷了下来,“让人饿着肚子在屋里等,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少年抿着唇,说不出话。 江意衡看到他身边那半卷拆开的纱布,忽然觉得好笑:“你出门,还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察觉到她的目光,简星沉从外套下伸出一只带血的手,赶紧把纱布往怀里拢了拢。 “我,我新买的。刚才不小心,从口袋里掉出来了。” 江意衡看得清楚,那纱布沾着血,分明是他用来给自己包扎的。 他甚至还试图拿外套遮住伤口。 “你要是想在外面呆着,你当然也可以在外面呆着。” 江意衡冷着声,“反正,我一下子也饿不死。” 简星沉慌忙摆手:“我刚才在窗外,看到你在吃东西,所以,所以才……” “当然了。” 江意衡打断他的话,抬手轻按喉咙,那里还残留着压缩饼干的干噎感,“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特地给我留下那种人间美味?” “压缩饼干,是不好吃。” 少年嚅着干裂带血的唇,忽然想起什么,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一团皱巴巴的东西。 “我给你,带了点好的。” 他拿着两袋银色塑料的真空包装,上面印着醒目的“营养液”大字,一看就是最廉价的品种。 似乎怕她看不清,少年特意把营养液举高。 那张布满淤青、局部肿胀的脸,却仍在努力挤出笑。 江意衡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笑出来。 “你一早出门折腾到现在,就只买了这种东西?” 她转身进了屋。 等她的身影消失后,少年才抱起外套和其他东西,默默跟了进去。 江意衡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简星沉把外套和围巾挂回门后,又兑了半盆热水,小心翼翼把两袋营养液泡进去,用手搅了搅。 他的声音带着受伤后的沙哑:“袋装比瓶装方便携带,可以捏着慢慢喝,也不用加热,捂捂就温了。” 江意衡没反应。 简星沉顿了一下,很努力地对她解释:“我平常,不买这个的。只是因为你身体还没恢复,营养液不噎嗓子,更好吸收。” 他说话时,眼角那块紫红的疤痕微微弹动,好像蜈蚣爬过。 颊上的口子如同某种滑稽的纹身,随着他的唇瓣张合,在江意衡眼前晃来晃去。 破裂的唇角却像被胶水黏住,连发声都吃力。 他仍是穿着那件松垮的土灰色毛衣,肩膀和腰侧却被磨出了新的口子。 线头还没来得及缝,透出的皮肉上,隐约能看到不逊于脸上的新伤。 才不过半天而已。 江意衡不自觉地想,他应该是经常被打,才会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简星沉从水盆里提起双手,伤痕被水泡过,更是鲜艳骇人。 他似乎是咬着牙,才有勇气把手拐到背后擦干。 那两袋廉价营养液漂在水里,慢悠悠地打着转。 夜色渐深,江意衡依然坐在床边。 手里那袋营养液已经瘪了,被她捏出窸窣的塑料声响。 另一袋漂在水里,简星沉没碰,说是留给她。 他兑着水吃了一点压缩饼干,就刷了牙。 营养液。 江意衡活到二十四岁,就没喝过这种九成都是蒸馏水,兑了各种补剂,还添加人工香精的纯工业产物。 王室拥有独立的牧场和种植园,她从四岁起,吃的就是最新鲜的草饲牛排,喝的是冷榨果汁,成年后则可日常饮用酒庄专供的葡萄酒。 而营养液从研发之初,就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存在。 它的作用,单纯是解决进食的基本需要。 可如今,这种毫无食物质感的高加工产品,这种她不屑一顾的廉价代餐,却已是简星沉平常舍不得添置的高价物资。 不止如此,他还主动把那张连腿都伸不直的小床让出来,只因为她是伤者。 可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现在,这位逞强的伤者裹起薄被,躺在地上侧卧,背对着她。 他忽然打了个喷嚏,蜷起的身形动了动。 静默片刻后,他才从被子底下探出手,小心擤着鼻子,呼吸时发出粘滞的声音。 本该是一瞬间完成的动作,却被他刻意拉长。 他好像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是反复地小声吸鼻子,惹得江意衡心烦。 “你不睡?” “我,我睡不着。” 少年好像被抓包一样心虚,手没敢再动,声音更轻,“没事的,你睡吧。” “我不喜欢睡觉的时候有人在旁边。” 江意衡习惯一个人入睡,房间里不能有第二只活物。 就连继母那只人见人夸的宠物猫溜进来,也会被她赶走。 但她毕竟不能把这屋子的主人赶出去。 “我马上就睡着了。” 简星沉缓缓吸着鼻子,“我睡着之后,就跟死人一样,不会烦到你。真的。” 今早被打,确实是他的疏忽。 他没想到,躲了那么多天,难得有一次晚回了几小时,就被小混混堵个正着。 不但丢了废品,还背了一身伤。 疼痛总在夜深人静时最为扎心。 而他仅有的止痛药,都给了江意衡。 简星沉睡不着,又不敢声张,只是用薄被把自己裹得更严实。 屋外寒风呼啸,小窗战栗不息,空气里萦绕着血的丝丝腥气。 这屋子远没有 江意衡在王宫的房间宽敞,夜里也没有安神助眠的淡香,床铺的料子更是粗硬扎手。 她只要稍微一动,床架甚至会吱呀作响。 从前不觉得,江意衡现在回想起来,却忍不住怀念过去那些夜晚,她可以穿着细腻亲肤的真丝睡衣,躺在两米宽的松软床垫上,数着窗外星光。 总好过坐在寒风呼啸的黑暗里,与另一个人平分局促,近乎凝滞地期待长夜快些过去。 一宿无眠。 江意衡清楚地记得,少年夜里捂着被子打过几次喷嚏,也记得他咳过几声,甚至记得他小心擤过几次鼻子。 合着这位名义上的救命恩人,一到晚上,是专门来折磨她的。 天亮以前,简星沉早早就起来叠好薄被,塞到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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