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烧了热水,而江意衡还坐在床边一动不动,身上裹着他姥姥传下来的花被子,眼下浮着两片阴影。 床头那板止痛药拆了三片,还剩三片。 一片管六小时,他想,她今天至少不必担心疼痛。 简星沉披上外套正要出门时,江意衡却喊住他。 “去弄点药。” 她听起来,比她看起来要有精神。 “伤口,还疼吗?”他问得忐忑。 江意衡不以为然地撇起嘴角。 她可不是怕疼的人。 虽然不曾经历这样的外伤,但以前在军中训练,也是真刀实枪地磨练过几个月。 “你一晚没睡,当我不知道?” 这是……在关心他吗? 少年青肿变形的脸上浮现茫然与腼腆。 江意衡旋即泼了他一头冷水:“你睡不着,会影响我睡觉。” 简星沉轻轻“啊”了一声。 他低下头,目光被碎发掩盖。 也是。 她为什么要在意他被别人揍了,为什么要关心他疼不疼。 简星沉搬了几块铜板放上三轮车,骑去老地方换药。 这里是贫民窟人尽皆知的“黑市”,包括止痛药在内的一系列药品,都被季老板一人垄断。 他并不缺钱,在贫民窟,钱远没有物材来得有价值。 本地人别无选择,只能拿着从垃圾场筛出的优质回收品,来这里以物易物。 “又被人打了?” 季老板中年发福,在贫民窟算得上身形富态,说话时,语气甚至带着点和气。 简星沉没出声,只把捆好的铜板递去。 季老板接过物材,戴着铜戒指的手反复摩挲:“纯度不错,刚好可以给我家孩子打个手环。” 他满意地收下,翻出一盒止痛药递给少年。 “我听到风声,中心区那边有人过来,不知道在调查什么。你去垃圾场的时间比别人都早,帮我留意下,最近有没有外区才能见到的高纯度金属。” 他微笑着露出一颗铜牙,“我可以给你熟客特惠,比平常高两成的收购价。” 对季老板这样吝啬的人而言,这几乎是破天荒的让利。 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对他刚才的提议心动。 简星沉点头知会,收好药,打算去隔壁弄点吃的。 可他突然想起,江意衡不喜欢营养液。 他握住车把,犹豫着该买点什么,路边却传来一阵咔咔作响的机械声。 一个男人骑着小摩托缓缓驶过。 车尾绑着几件简陋的狩猎工具,还有一只灰头土脸的白脖子野鸡。 少年踩上踏板的脚顿了一下。 入冬前肉源紧缺,肉价水涨船高,一只活禽足足抵得上他半个月的菜钱。 他或许是买不起。 但如果,他自己去抓呢? 简星沉拨响车铃,朝对方挥手:“请问,这野鸟是从哪儿来的?” 第5章 这么腥,你自己喝 “你说这个?” 男人停下摩托车,指了指绑在车尾的野鸡,“是在老林子那边,挨着湖的地方捉到的。怎么,你也想给媳妇抓一只?” 简星沉摸着脑袋,有点局促:“就是,一个认识的人。” 男人哈哈一笑:“那你可得抓紧了!过冬前的野鸡个顶个的肥,去得晚,就让人逮光喽。” * 贫民窟环境贫瘠,树木歪瓜裂枣,连天上经过的大雁都不屑于在这里歇脚。 野鸟,是当之无愧的稀缺品。 不过,前人的成功好歹给了简星沉一线希望。 循着对方提到的方向,少年顺利摸到了那片林子。 可他一看到稀稀拉拉的树木,顿时犯了愁。 他根本,就不会捉鸟。 更别说,高纬度地区的冬天尤为寒冷。 他每天骑几小时三轮车,为了保暖,身上叠穿好几层衣服,从贴身的棉毛衫、毛衣、小夹克再到外套,整个人裹得比粽子还厚实。 骑车倒还抬得起腿,可要是捉鸟,这身行头就很累赘了。 简星沉每次刚发现野鸟的踪迹,还没来得及上前,这身笨重的穿着就会先一步泄露他的踪迹。 他索性卸了手套和围巾,还把外套也一并褪下,堆在地上。 冷风穿过枝丫,划过他的脖子,沿着脊背毫不留情地一路往下,把他冻得直哆嗦。 可身上那些未愈合的伤口也在低温中逐渐麻木,他反而觉得轻松不少。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他趴在野鸟出没的灌木边,完全是凭着生涩的本能守株待兔。 他有耐心,也有毅力。 可他没忘记,昨天晚归时,江意衡脸上嫌弃的表情。 他不想再被嫌弃,所以无论如何,今天都要早一点带着战利品回去。 或许他能在她脸上看到一点点的惊讶。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够了。 简星沉套着单薄衣裳,满怀期待地伏在枯黄的草丛里,冻红的手指扣在地上。 他的耳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知觉,好在,这并不影响他分辨四周的风声,枝叶的轻响,还有鸟爪落地时的细微动静。 可他远不如野鸡灵敏。 每当他稍稍靠近,它们总会扑着翅膀,瞬间飞离。 他起先还纳闷,别人是怎么抓到的,旋即想起,摩托车尾挂着一张网兜。 早知道,他也应该从垃圾场捡一张网。 简星沉看向手边。 口袋里还有一把之前漏下的小米,一捆废弃的塑料绳子。 而他褪下的外套,也勉强能用来罩住野鸟。 日渐西沉,林间的光一点点暗去。 他捉鸟的运气并不见好,又不甘心空手而归。 直到一缕斜阳从枝头穿过,落在地上。 那儿,一只野鸽正在慢悠悠地觅食,还毫无防备地咕咕叫着。 *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江意衡正借着昏黄的灯光,随手翻动少年的课本。 她一抬眼,就看到简星沉顶着一身泥灰从门后出现,脸上的伤不减反增。 “你今天,又挨打了?” 少年却摇摇头,默不作声地从背后拎出一团活物。 是一只头朝下、脚朝上,被塑料绳绑住双腿的鸽子,还在咕咕叫着扑腾。 江意衡忍不住轻嗤一声。 敢情他今天晚归,是因为这只傻乎乎的鸟。 凌乱的鸽羽上都是泥点和草叶,对照少年挂彩的脸看去,她一时分不清,少年和鸽子之间,到底谁更凄惨一点。 简星沉的眼睛亮晶晶的,期待着她能说些什么。 为了这只鸽子,他几乎是在泥巴里滚了一遭,脸上染成土的颜色,身上的伤口也蹭裂了。 可他不在意。 从小到大,他早就习惯了受伤。 逮住这样肥的鸽子,却还是头一次。 江意衡只是兴致索然地抱起胳膊,并没有摆出什么好看的表情。 她看了看鸽子,又看了看他:“我好像,没让你去弄这种东西。” 少年眼里的光芒黯了黯。 但他很快又扬起一丝腼腆笑意,也不知是不是在给自己打气:“都说鸽子炖汤鲜,也补身体。等我炖出锅了,你会喜欢的。” 才怪。 江意衡目视他拎着鸽子去做饭,没有阻拦,但也没抱什么期望。 这是简星沉第一次宰杀活禽。 本以为这一路颠簸回家,鸽子已经认命,他却完全低估了生命在感知到死亡降临时,爆发出的强烈求生欲。 他才刚刚亮出菜刀,鸽子忽然便剧烈扑打翅膀,发疯似的挣扎,死命啄他。 不过是手上一滑,竟然就叫它挣脱 了。 狭小的空间里,鸽子咕咕叫着满屋乱窜。 简星沉穿过一片纷飞浮动的鸽羽,弓身追着它打转。 江意衡就坐在床边,目睹着这场人鸽追逐,一副隔岸观火的表情。 那鸽子慌不择路,从她面前闪过。 下一秒,简星沉纵身扑去,与她擦肩而过,最后摔在地上,发出一声砰响。 江意衡垂下视线。 汗珠顺着少年的额角滑落,糊在紫红色伤口上。 开裂的双手拼命压住鸽背,眼里虽有欣喜,嘴角却因疼痛而僵硬。 他手臂上的伤口必然裂了,因为她看到,鲜血的颜色从毛衣下面渗出来。 简星沉倒吸冷气,按着鸽子原地跪了许久。 好一会,他才抬头,露出抱歉的神色:“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从你旁边冲过去的。” 江意衡撇起嘴角,冷声抛下一句:“别忘了吃你的止痛药。” 简星沉抱着鸽子,慢慢爬了起来,微跛着脚,朝水池走去。 他小时候见过姥姥杀鸡,所以勉强还能循着遥远的记忆,烫掉鸽毛,掏空内脏。 但再具体的烹调细节,他就想不起来了。 一把干姜片撒进新煮开的热水里,他把去了羽毛和内脏的鸽子放进锅里,盖上锅盖,转小火炖着。 这一炖,就是整整三个小时。 空气中满溢着姜的辛辣与浓重的肉味。 等他终于关火,夹出鸽腿端上桌时,江意衡才微微倾身,闻了一下。 她抬起小勺,在漂浮着油花的碗里拨了拨,舀起一勺,却没有入口,只是又斜过勺,让汤水一滴滴落回碗里,在水面激起一道道迅疾的涟漪。 “不尝尝吗?”简星沉问得小心翼翼。 炖了这么久,他确信鸽子肉已经软烂,散发出的肉香连他自己都垂涎欲滴。 可这毕竟是为她准备的食物,他希望她能品尝第一口。 勺子落回碗里,发出一声轻响。 江意衡扭头看他,语气不算客气:“这么腥。你还不如就买营养液。” 她忍到现在,无非是想看着,他能弄出什么花样。 从他带着野鸽回到屋里的那一瞬间,空气中就一直弥漫着野禽特有的泥腥味。 他用开水烫去鸽羽时,散发出的潮热腐味简直令她作呕。 而接下来三个小时炖煮的过程,更是将肉腥味炖进她的意识里。 江意衡一直笃信,最好的食材无需多余佐料,仅凭自身原有的鲜味,就足以征服味觉。 可这只不幸在贫民窟落脚的野鸽子,显然不是如此。 偏偏少年能拿得出手的调料,也就一点盐和干姜,加上两瓶不知是酱油还是醋的东西。 他或许是个合格的拾荒者,但不是个合格的厨子。 他根本,就不会烹饪野鸟。 “你忙了这么久,这汤,你自己喝。” 江意衡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小桌,“我没胃口。” 少年垂眸注视着那碗汤,目光里盈满沉默。 他坐了很久,直到面前再没有热汽升起,才端起碗,慢慢把汤喝掉,细细啃去鸽腿上的每一点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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