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留住丛不芜,只需一句“我需要你”。 从此再无旁人,只有他们两个,死生契阔,彼此相依。 丛不芜暂居在灵山的一处僻静之地,地上有礼晃亲手画的聚灵大阵。 她神魂消散又乍然重聚,需要休养生息。 唯恐丛不芜心有不适,礼晃日日前来,夜夜守候。 二人结契那天,礼晃宴请八方,灵山宾客如云。 丛不芜的名字与礼晃一同摆在宗堂之上,他毫不避讳,自己娶了一个妖邪。 灵山寂静如常,似是并无异议。 是夜,丛不芜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 门外不知谁说了一句“江山君醉了”,而后再无声响。 丛不芜揭开盖头,想起身去看看究竟,礼晃忽然开门进来。 二人目光相对,一股熟悉的香味儿在丛不芜身边萦绕。 “你不是醉了么?” 礼晃神态自若,眸光清明。 “装的。” 看丛不芜露出笑,他也跟着扬起嘴角:“不然他们不放我走。” 丛不芜嗔他一眼,抬手放下了盖头遮脸。 礼晃含笑将盖头挑开,“我真的没醉,不信你闻闻……” 人悄悄,月依依,他只觉终于苦尽甘来。 他以为终于苦尽赶来…… 七十余年后,礼晃开始频繁做梦。 梦境各种各样,但是结局,无一不是丛不芜死在他的手中。 礼晃以为生了心魔,站在灵台镜前,他的灵台中一片清晰,并无心魔。 项运阖的话在礼晃心间如魔音缠绕,他将春山亲手奉上宗堂,自请携丛不芜离山,春山依旧自行跟来。 灵山认定了这个主人。 礼晃敏锐地觉察到了丛不芜身上的异样,她在逐渐遗忘有关于他的一切。 起初只是一些小事。 丛不芜挑着灯芯,烛光掩住了她另外半张脸。 “阿晃,陪我去乱月峰观星吧。” 礼晃神情复杂地抬起眼,显得有些黯然神伤。 这个月,他已经陪丛不芜去了三次乱月峰。 见他不答,丛不芜又隐隐地道:“素闻乱月峰入夜星月争辉,夏与萤火相和。” 礼晃隐下心绪,问道:“你想去看?” 丛不芜直起身,“算了,我自己去吧。” 礼晃在她眉间落下一吻,“我陪你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饶是礼晃有意隐瞒,种种事端,还是传到了项运阖耳中。 自丛不芜入山以来,项与阖与她并无多少交集。 “可有破解之法?” 一开口,项运阖话中却是关心。 殿中落针可闻,礼晃笑得勉强。 “我想带她下山转转。” 这听起来并不像是个办法,项运阖沉默好一会儿,才点头说道:“山中难免枯燥,下山也好。” 下山收效甚微,但是聊胜于无。 项运阖劝道:“晃儿,你离不芜远点吧。” “母亲,你在说什么?” 礼晃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她都要将我忘了,我再远一点,岂不是……” 项运阖:“你离她越近,她越是恨你。母亲不信你看不出来。” 他与丛不芜朝夕相对,当然能看出来。 礼晃咽下满心苦涩,固执道:“恨我也比忘了我好。” 项运阖不语,私下里吩咐了天机阁的仙童,日后下界降妖,务必将丛不芜与礼晃分开。 仙童去请示礼晃。 礼晃沉默许久,默许了这一做法。 他愈发杀伐决断,甚至心狠手辣,火速处理完眼前事务,就幻化成某个弟子,去追寻丛不芜。 礼晃翻遍藏经阁,遍寻隐居修士,对丛不芜之状,久居深山的诸多前辈一应摇头。 礼晃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他一生中只有过三次真正的手足无措,一次是因凶境中看见自己的真身,一次是因丛不芜不告而别,还有一次便是如今,明明是郎情妾意,佳偶天成,为何爱得如此胆战心惊? 一位前辈于心不忍,问道:“结契以来,她的术法可曾精进?” 礼晃心头更是一冷:“不曾。” 非但不曾,还不进反退。 前辈语重心长地说道:“灵山认定你做主人,却不喜欢这个主母。灵山不能杀人,却有千方百计折磨人,你若真心爱她,就与之解契,放她下山吧。” 回到灵山,项运阖看着礼晃沧桑的眉眼,怜惜道:“晃儿,不要自欺欺人了。” 原以为是相知相守,共觅长生,不料竟是年年余恨长,记忆中的细雨浓春,也褪却作残绿愁红。 夙愿变夙怨,一念之间,礼晃心魔顿生。 心魔一遍遍在他耳边念叨着“杀了她”,礼晃温柔地看着丛不芜安静的睡颜,置若罔闻。 他静静看了许久,直到丛不芜脸上砸下一颗豆大的泪珠。 礼晃手忙脚乱地将它拭去,想来这些年,也是可笑万分。 他曾俯仰天地皆是臣,自负至极,而今却求告无门,走投无路。 翌日,礼晃提出解契,丛不芜却不依。 近百年的情爱全是真心,绝非作伪,丛不芜就算忘记礼晃九十九,剩下的百中之一,也足以支撑她与礼晃白首不离。 看着礼晃如珠玉的 泪水,丛不芜问道:“阿晃,是你不要我,你为何要哭?” 礼晃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芜,我没有不要你。” 他哭什么,他哭的是…… 心如磐石,何惧事与愿违。 礼晃拥着她,一字一句将这些年的事说给她听。 “不芜,我们一起下山,从此再也不回来,你可愿意?” 丛不芜听得满心茫然,却还是道:“愿意的,我愿意的。” 假借除妖之名,丛不芜先行下山。 二日后,礼晃化作一个灵山弟子的模样,随后而去。 他推开丛不芜居住的房门,再次变了一个模样。 “不芜,我们走。” 礼晃语速很快,言辞急切。 丛不芜看着他身上的粗布麻衣,感到万分疑惑:“阿晃,你作何这种打扮?” 礼晃猛然顿住了脚步。 他们明明说好的,一遍又一遍…… “没什么。”礼晃收敛神色,牵起丛不芜的手,“陪我去一个地方。” 二人不走正道,穿过条条羊肠小道,白墙黛瓦夹岸逼摧。 树下立有一匹白马,礼晃不敢动用丝毫术法,翻身上马,向丛不芜伸出手。 “来。” 丛不芜面露迷茫,仰面看着他:“阿晃,我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礼晃背着光,模糊的面容被夕照笼罩。 他缓缓收回手,一身冷意。 礼晃只能与丛不芜解契。 他百般尝试,用了许多方法。 但灵山执意彻底拆散他们,只要丛不芜心中还有他,他们的契结就解不了。 丛不芜的种种死状在礼晃眼前愈发清晰,他已经不敢再与丛不芜日夜相对了。 于是他破例招收弟子,山上多了这些活蹦乱跳的“猴子”,丛不芜果然被分去一缕心神。 礼晃已至穷途末路,道尽途殚。 他坐困愁城,只余最后一个万不得已的办法。 他在路边随意捡了一颗青石,注入一缕心魂,给自己的这个分身,取名“约枝堂”。 继而,佯装失忆,把这个捏造出来的救命恩人带上了灵山。 在礼晃真假难辨的授意下,丛不芜被逼到绝境。 生怕稍有不慎前功尽弃,礼晃独坐在殿中,甚至不敢偷偷去看她。 他重复千万遍地告诫自己,若想不失去她,只能先失去她。 可再是冠冕堂皇,礼晃也瞒不过他的心。 他在也没有一日安眠,在无数次的惊醒后,礼晃让明有河速归灵山。 只是这只狗似乎天生贪玩,还记恨着礼晃曾经哄骗它离开灵山,于是起了别样的心思。 他甫一化作人形便是十七八岁,心智看似成熟,却未成熟。 明有河对丛不芜说礼晃是石头做的心,礼晃心间流转百般滋味。 他是水边顽石一块,石身当然是石心。 但石心未必无情。 与此同时,礼晃还在图谋另一件大事。 事关礼岂如何顺利成为下一任的灵山之主,礼岂半信半疑,时常变出一条金瞳的小蛇来窥伺进程。 礼晃对这条小蛇视若无睹,这个与他同等模样的兄长哪里都好,就是肚量有些小。 黑水牢一事,礼晃手把手地教会了丛不芜恨他。 他们终于解契。 礼晃到底没忍住,亲自去了黑水牢。 丛不芜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礼晃没有勇气再看第二眼,满心悲哀地想,她一定快要恨死他了。 没有人比礼晃更清楚,作为定情信物的银簪对丛不芜有多重要。 他再次抽出一缕生魂附上簪身,希求能够庇佑丛不芜平安无事。 说来引入发笑,礼晃分明决定在尘埃落定之前,不再与丛不芜产生任何关联。 可丛不芜下山,他变成南归的雁。 死鹊桥竹林中,他取来朽木碎石,又取一缕生魂,变成哑巴斐禁。 丛不芜当真恨死他了。 礼晃又想,如今万事悬而未决,还是等他下山,再去找丛不芜吧。 熟料无巧不成书,丛不芜也在蓬莱境中。 眼见丛不芜逐渐恢复妖力,礼晃大喜过望。 他急不可待地进入蓬莱境,特意变作了门弗隐。 他曾无数次告诉过丛不芜,昔日汴山生乱,项运阖给他捏了一个崭新的身份——避世不出的天才门弗隐。 不知丛不芜有没有想起来他。 可他又搞砸了。 丛不芜不仅又要杀他,还说让他放过她。 礼晃不想再听了。 可丛不芜当真不再理睬他后,他又觉得让丛不芜骂一骂也好。 他一边情难自禁地黏在丛不芜身边,一边准备下山事宜。 其实他在赌。 如果他赢了,作为凡人被驱逐出灵山,世间再无江山君礼晃。 如果他输了,魂飞魄散,身死道消,死无葬身之地,世间同样再无江山君礼晃。 礼晃决意放弃一切,只为长久陪伴在丛不芜身旁。 即使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他也视之为救命稻草,不肯错失分毫。 丛不芜顺利下山,他不能得陇望蜀。 这点忐忑于他而言,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倘若他不是项运阖的孩子,便不可能成为那八十一位待选的天骄之一,灵山自然也不会认其为主。 所以,礼晃必须剔骨还母。 项运阖对他问心有愧,他又何尝不觉亏欠? 礼晃得到春山剑的那一日,灵山上下,许多认都在为他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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