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里,却并不包括他的父亲与母亲。 因为他们悉心栽培的礼岂成了一枚废棋。 礼晃只能宵衣旰食,苦心经营,做一个让人无可指摘的江山君。 养恩大于天,礼非节与项运阖将他抚养长大,礼晃感激不尽。 让一切重回原点吧,就像他没有来过那般。 礼非节与礼岂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直到天罚降临前,项运阖都没听到风声。 剔骨后,礼晃尚有生机。 他仿佛察觉到不到筋脉尽断的疼痛,不断盘算着该如何去见丛不芜。 见到她该说什么话才好? 要不要再变成另外一种模样呢? 如何向她解释这一切呢? “我是真心爱你”,还是“那般负你,绝非我本心”? 礼晃如是想着,自己都嗤之以鼻。 丛不芜肯定会先打他一巴掌,然后又要杀他…… 所有人都要骂他负心汉,不会有人会信他的鬼话。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只要他能活下来,他可以继续等待。 等待丛不芜回心转意,等待丛不芜再次看见他一片真心。 他既默默等过七百余天,也能再等七百余年。 毕竟他还活着…… 天罚便是在此时破空斩下,灵台内清白一片,礼晃想:他许是活不下来了。 礼晃神识中最后的画面是在东湖溪水边,丛不芜一笔一划在他手心写下名字。 彼时烟雨朦胧,春色正浓。 礼晃此生唯一的遗憾,是没向丛不芜剖白心迹。 丛不芜要恨他一辈子了…… 这是无可奈何的山穷水尽,只余柳暗并无花明。 如此人间,如此劫。 第48章 重逢故里上穷碧落下黄泉,天上人间。…… 世间出现第一座东湖庙时,牧童已白了头。 他的后辈将那头不死的青牛牵至山涧,举家南迁。 明有河与那几只粉蝶早已离开多年,去游戏人间。 丛不芜闲来无事,便与那头青牛走走停停,涉川过海,看山上红霞,看大漠孤烟。 她本无意卷入波澜,奈何总会遇到奇人奇事,被迫与妖魔鬼怪斗个底儿朝天。 直到最后一枚铜钱消失不见。 云霞蔽日,飞鹤冲天,飞升只在一念间。 丛不芜只觉周身一轻,杂念涤尽。 她总算了悟,为何师父总是不在仙山。 原来成仙也不会飞升到何处去,若想出尘来,必先入世 去。 所谓仙山云海,不过一粟藏在人世间。 丛不芜斜骑青牛,追溯着尘封的记忆,去往海上仙山。 一路上又是难免滞留于某城某处,匡扶正义。 暮色沉沉,紫霭迷蒙。 一弯长河清如玉带,石桥斑驳,是风雨凿刻。 丛不芜看见一座香火鼎盛的庙宇,匾上四字,是为:东湖娘娘。 她蓦然回首,看见石桥另一端的巍峨城池,问鹊城…… 往事如云烟过眼,丛不芜心中百感交集。 庙门前人来人往,小贩卖力吆喝。 丛不芜未被摊上的糖人吸引目睛,反而看着摊边的一沓黄纸,觉得十分新奇:“小哥儿,此为何物?” “百问册嘛。”小贩极力推荐着自家的糖人儿,“这样,你买一个糖人,我送你一张,如何?” 丛不芜买了糖人,又问他:“何为百问册?” “一看你就不是东湖娘娘的信徒,外地来的吧?”小贩擦擦手,解释道:“百问册当然是有关东湖娘娘的一百问了,快到她老人家的生辰了,图个热闹嘛。” “我的确不是她的信徒。” 丛不芜不知她怎么就变成了“老人家”,心中暗笑。 小贩好心道:“哝,给你拿个简单的。” 丛不芜:“好。” 她倒要亲眼看看这册中究竟写了什么。 小贩挑了挑,递给她一张黄纸与一支朱笔,纸上的字迹十分清秀,写着“飞升第一步”。 “东湖娘娘飞升第一步,是什么?” 见丛不芜不答,小贩狐疑地将她上下一打量,“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丛不芜写道:“下灵山。” 小贩拿起来一看,眉头紧皱:“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丛不芜疑惑:“不对吗?” 若她依旧留在灵山,这会儿定是人不人,鬼不鬼了,又何来飞升一说? “东湖娘娘与灵山有何瓜葛?”小贩把那黄纸藏了起来,朝她摆摆手,“你快走开吧,一会儿被灵山庙的人看到了,有你好果子吃的。” 丛不芜牵过青牛,最后问了一句:“那你说她飞升第一步是什么?” 小贩道:“是行侠仗义,积善成德。” 丛不芜摇摇头,也不言语,斜坐在青牛背上,悠悠远去了。 师父既说缘分已尽,仙山便也不再是丛不芜的长留之地。 告别师父与几位师兄师姐,丛不芜踏上归程。 东湖愈发寂寥,渐渐再无人迹。 丛不芜在院中栽了许多花树,为坟茔除去野草,忙忙碌碌,日销月铄,年复一年。 日升月落朝夕,第一万次雷声了。 丛不芜薄薄此身,鹧鸪声里,立尽斜阳。 她有时会斜坐青牛,下山去寻找一个人。 寸寸心灰,间或还会忆起往昔风波。 有时是过往,有时是过往的过往…… 春风吹醒桃花时,有人仓皇入庙,说东湖近处的河中惊现一条长蛟。 丛不芜下山途中,那条蛟龙却行至东湖。 河湖之间有架长桥,桥下宝剑高悬,便是生怕蛟龙借潮涨水漫,跨海而至,为祸人间。 海口距东湖尚有一段距离,一路上专克走蛟的镇剑数不胜数,长蛟至此,必是身负重伤。 丛不芜直飞云上,望着一片碧波,挥袖作雨,湖面慢慢劈开一条线。 一条黑色的长蛟腾飞而起,在丛不芜面前,化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形。 眉目如画,紫衣玉面。 他是……斐禁。 或许也可以叫他“礼晃”。 但他始终谨记,丛不芜曾在蓬莱境中立下誓言。 “礼晃,我立誓与你此生不再相见,若有违背,身死道消。” 礼晃不怕死,但这是丛不芜立的誓。 所以礼晃亦不再是礼晃,他是斐禁。 丛不芜与斐禁相见,不算违背誓言。 天罚台上红血逶迤,礼晃早无生息。 蓬莱境中,丛不芜折簪绝义,礼晃将断簪带回了灵山。 他曾取出生魂附于银簪,身死道消后,那缕残魂竟然为礼晃留下一线生机。 他残魂一线,无知无觉漂泊百年,在海边遇到一条未扛过化龙雷劫的长蛟。 长蛟弥留之际,善心大发,将一副空空的躯壳留给了礼晃。 至此,一场注定的死局乾坤扭转,枯木逢春。 人至穷途末路,反而能生死一搏。 正如礼晃那年那夜所泣所想,心如磐石,何惧事与愿违? 他不缺少从头再来的勇气。 倥偬旧梦,故里故人重逢,万语千言难诉,一时竟无言。 礼晃想问一问丛不芜: 这些年有人惹你伤心吗? 有人欺负你吗? 深夜是否还会悄悄哭泣? 还惧怕雷声吗? 想起我了吗? 原谅我了吗? 临到阵前,礼晃却只是干涩道:“不芜……” 从风光百代,到颠沛流离。 丛不芜,你我缘分未尽。 云下雨落,云上静默。 分明只是一刻,却如沧海桑田,万山走过。 丛不芜的指尖轻轻碰了下斐禁的脸,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多年不见,竟是欲语泪先流。 “我缺一位神侍……” 青盖亭亭,浓春依旧。 礼晃低吻着她的手心,“愿拜东湖娘娘座下。” 有一人心,从始而终。 转瞬即是百年,指间流沙,换了江山。 老鹤高飞,一水绕庙。 正是莺鸟浅唱,新蕊初绽时节,东湖庙中,神女执花而立。 肩上一条小蛟温柔攀缠,乃是神侍斐禁。 青牛在陌巷走过,小桥流水轻漾,枝头掩映间,有人斜坐牛背之上,听身旁的人悠悠将横笛吹响。 我是水边顽石,曾临水而照,不芜,你有没有流经我身旁? 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留下含情笛声,在山间宛转悠扬。 有人会一直陪在她身边,观千丈晴虹,看十里翠屏。 两心一处,笑倚春风。 上穷碧落下黄泉,天上人间。 (全文完) 202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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