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仍然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 苍名又问了一遍:“古董店不开门吧?” 少年:“好丑的面具。” 苍名:“……” 少年垂下目光,再抬眼时已经神色如常。 苍名平缓而不失威严地问:“小公子,既然这地方不开门,你来做什么?” 他站起身说:“不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清冷,身形也很高。苍名抬头看看他,一时间拿不准他到底多大。 苍名问:“你的家在哪,怎么不回家?” 那少年忽然垂下头委屈地说:“没有家,都死了,大家都欺负我,我没地方去。” 苍名吃了一惊,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你也没有家?那你……怎么跑来古董店了?此店主人呢?” 少年凉凉地说:“此店主人,随心所欲,有时日上三竿才起,有时夜半开门迎客,有时云游四方,有时闭门不出。” 苍名说:“想来是位有趣的老先生。” 少年问:“姑娘要找店主买什么东西?” 苍名犹豫了一下,说:“不知这店里卖不卖……珠冠?” 少年转身走向古楼后方,远远地留下一句:“想进来的话,就跟我来。” “等一下。”苍名急忙小跑跟上。 这位少年穿着一袭银白色外袍,里衣、长裤和长靴则是海蓝色。长发束成高马尾,随步伐轻荡。 苍名觉得这种装扮有点熟悉,就是忘了在哪见过。 少年将她带到小楼后身,后门也锁着,旁边有一架梯子通向第五层。 他先跃上梯子,回头问:“你能行吗?” 苍名说:“爬高吗?” “恩。”不等苍名伸手阻拦,那少年身手如飞,几下轻点,眨眼之间就跃到顶,俯视苍名一眼,从窗口跳了进去。 苍名一只手僵在空中,不眨眼地看完,心想果然高手在民间。可惜这少年偷鸡摸狗,不务正业,竟当着她的面洗劫古董店。苍名颇为自傲地想,即使不为功德,她也不能不管。 于是她当即轻踏梯子,纵身一展就飞到梯子中段,再一个空翻就跃上第五层的窗台,顺势就跳了下去。 “啊?”苍名倒吸一口凉气。 想象中的单膝跪地、单手拄地、潇洒落在地板上的画面并未发生,因为这楼竟然,从第五层的天花板直通第一层的地面。 面积的利用率太低了。 苍名只来得及想这么一句。
第2章 赠君银发冠 正要使个定身法术,一道银白色身影从平地腾空而起,悄无声息。 苍名正想回击这小子的偷袭时,一只手环上她的腰间,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膝盖窝。银白色少年抱着她缓缓落在地上,风起风定,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那张丑面具已经先行一步掉落在地上,蹦跳着翻了几个滚。苍名抬起头,发现少年正低头看着她的脸。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灼热的目光就像马上要把她看穿了。在灼热目光的笼罩下,苍名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的怀抱温暖如春,反衬得深秋十分寒冷。 片刻之后,苍名挣扎着自己落地,同时大声抱怨:“谢谢你接我,不过你怎么不提醒我这楼没楼板啊。”少年没说话,背着手慢慢踱到一边。楼里空空荡荡,厅堂辽阔,说话都带回音。只听见一层层的声浪由近及远地扩散出去: “没楼板啊……” “没楼板啊……” 苍名:“……” 靠墙角摆放着古董架子和柜台,除此之外只剩四面墙壁,镶着陈旧的棕色木板,比苍名逃难时住过的地方还破烂。银白色身影悠闲地走到柜台前,回头呼唤苍名:“不来看看吗?” 苍名一愣,急忙说:“别误会,我不是贼,我上来是为了——” 少年轻轻一笑:“不是贼,那你进来干什么?” 苍名反问道:“那你进来干什么?” 他抱起手臂悠闲地说:“我是贼。” “……”苍名上下打量着他,看他进了楼就像回了家一样自在,简直反客为主,乐在其中。 他似笑非笑地说:“姑娘如果不是贼,就是为了跟着我才进来了?” 苍名微微皱起眉毛:“当然了,快出去吧。” “不是找珠冠么?”少年走到柜台之后,看了一会儿,拿了件东西递给苍名。 苍名正趴在柜台上看他的背影,顺手就接了过来:“这是什么?”一枚束发用的银质发冠躺在她的手心。发冠精巧绝伦,线条优美,花纹奇异,通体闪耀着雪色般的银光。少年低头看着她说:“这个送给你。” 这人拿着别人的东西做人情,还如此理直气壮,苍名的眉毛又皱了起来。随即又想起他说到自己没有家时的模样,也是个可怜人罢了。她摸着自己马尾上绑的黑布条,尽量温和地说:“你年纪小,从前的种种就算了,以后好好找个营生,不要再随便拿人家东西了。” “怎么,你不要我给的东西吗?”少年满脸失落,垂下眼眸,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无奈和伤感,“你也和他们一样嫌弃我……” “哪里的话,怎么会有人嫌弃你呢?”不知怎地,苍名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我很喜欢,谢谢啦。” 在他的凝视下,苍名用发冠束起马尾。有一瞬间,苍名仿佛看见他的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好像狡猾的计策一朝得逞。再定睛看去,却又是一张正正经经、楚楚可怜的俊脸了,苍名只疑心是自己眼花了。 “抱歉,珠冠确实没有。”他低头看着苍名,好像觉得自己作为飞贼却不能帮她偷到珠冠,实在是一件憾事,“还看看别的吗?” “不了。”苍名试探地问,“你经常进来吗?” 他又挑挑眉毛,好似在说这是当然:“我又没有别处可去。” “……”苍名考虑到他的自尊心,故意嫌弃地打量着四周,“嗨呀,这地方破破烂烂,空空荡荡,没什么好玩的,我们还是出去吧。” 他走到苍名身边一摊手:“太高了,我出不去。”苍名仰望头顶那扇窗户,高高在上,而楼里连一把梯子都没有。前后门都从里外上了双道锁,真不知道这主人是怎么办到的。 “那你抓紧我。”苍名单手揽住他的腰,废话少说,纵身一跃,带着他向上飞去。少年始料未及,顿时浑身僵硬。他的手慢慢地搭上她的肩头,转眼又松开来。须臾之间,两人徐徐落在楼外空地。 苍名放开他,发现他正定定地看着自己。两人近在咫尺,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苍名退开一步,怀疑地说:“你不会再进去吧?” “姑娘,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不是坏人呢。”少年乖乖地问,看起来非常真诚,眼睛里却极力忍着笑意。 苍名好言相劝道:“你看,我又并非干涉因果的天神,不能永远盯着你。” 少年却说:“你要永远盯着也可以。” 苍名继续说:“所以,如果你拿过这里的东西,就还回来,以后不要再进去了。” “好,我记住了。” 少年微微一笑,“那你的发冠……” 苍名一惊,急忙要解下发冠:“我真不是……” “你的发冠不是偷的。”少年话锋一转,“这本来就是我存在这的。” 苍名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为了保全这孩子的自尊,她只得心中盘算,等到夜半时分再悄悄潜入古董店,把发冠还回到古董架上,大概也不会太麻烦。 “姑娘是初来逢焉城吗?”少年吹了声口哨,“看在你这么喜欢跟着我的份上,我带你转转如何?” “改天吧,多谢你了。”苍名重新戴上面具,随口问道,“城里不是闹鬼吗,不知这里缺不缺道士?” 少年淡淡地说:“不缺。” 苍名顿了顿,不死心地问:“那个……他们已经把鬼都分光了?不知还能不能分我一杯羹……” 少年漫不经心地答道:“不能。” 苍名尴尬地笑了笑:“啊哈哈,前几日逢焉城有人写信叫我来抓鬼呢。真是的,大概是我来晚了……” 少年背着手踱到她面前,微微弯下腰看着她说:“姑娘,你年纪轻轻,何必抓鬼,不如我帮你找个住处,你……” “多谢你的好意了。”苍名轻轻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得体地微笑道,“我习惯抓鬼了,真是谢谢你了。” 说着,便转身挥手走远了。 雨后初晴,光晖映照下,她的长袍质地精良,用同色丝线绣着云霄海浪暗纹,竟如同周身落满雪光。身后,那个少年的灼热目光似乎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消失在道路尽头。 诚如这位老成的少年所说,这城里到处都是道士。奔走一天后,苍名竟然连一件活没有揽到,更没有打听出写信的人。天色渐晚,苍名叼着一片树叶靠在城门边,看着江上来往的船只。每逢夜幕初上,万家灯火闪动,苍名都倍感萧条寂寞,只希望夜晚速速过去,太阳再度升起。她扔掉树叶,摁了摁面具,慢慢地走上了一条破烂木船。 站在甲板上的船家立刻大声招呼道:“客人要去哪?本船舒适稳健,广受好评,百里之内,当天往返。” 苍名一掏,掏出两个烧饼。又去荷包里摸索一阵,摸出几个铜板交给他:“您看这点钱够到哪,就把我放在哪吧。” 船家抬头看着她:“好丑的面具。” “……” 船行风中,风行水上。破船顺流而下,转眼就漂远了。苍名坐在船沿上,看着岸上景色向后退去。正在回想那个少年时,树丛忽然一阵唰唰乱响,躁动不已。 两只血红缎面、漆黑布底的绣花鞋自己从树丛中走出,踏着枯枝败叶,向城中一步一步行进。 电光火石之间,苍名已经飞跃上岸。虽然损失了一趟船费无异于让她贫穷的身份更加接近乞丐,但为了积攒功德、早日成神,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展开轻身功夫,追着那妖气十足的绣花鞋飞奔而去。船家还在投入地划着,破船自顾自地走远了。 绣花鞋不紧不慢地走着,苍名远远地尾随其后。在第一户人家门前,两只绣花鞋站定。其中一只抬起来,踢了两下门板。 笃,笃。 “谁啊?”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大汉探头出来张望,没看见人影,又重新关门落锁。 如果他低头看看,就会知道那两只绣花鞋早已悄无声息地闪进门里。 苍名捡起脚边的落叶,遥望城中动静,眼中寒光闪过。 初秋之后,天黑得越来越早。灶房敞开的窗户里,一家人的黑影在昏黄烛火中闪动。大汉盛了一盆饭,递给身边站着的妻子:“端去吧。”叫了两声,妻子缓缓转过头。 当啷一声,饭盆摔在地上,粗米饭散落一地,大汉没命地大叫起来。妻子脖子上顶着的,已经是一张死人的脸了。另一边的老父亲,也缓缓转过头,又是一张死人的脸。大汉嚎叫一声,扑向两个弟弟,旋即又踉跄着退开。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71 首页 上一页 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