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梵清瞥开视线,没有接茬,转而道:“早些回屋歇息。” 丛玥身形往后仰,后背抵在桂树枝干上,随口敷衍道:“夜阑人静,我看会儿星星。小师叔,你先回屋罢。” 司梵清下意识抬眼,苍穹漆黑一片,没有月亮,更不见星星的踪迹。 连敷衍人都这样不用心。 他心脏一沉,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滋味在心间渐渐弥漫开来。 昔日,丛玥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撩拨他,欺负他,把惹恼他当作乐趣,让人不胜其烦。 而今反过来了,丛玥刻意躲着他,远远见到他便绕道而行。 按理说,他应当如释重负才是,却莫名觉得备受冷落,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他不在境月宗的这段时日,丛玥究竟经历了什么?乃至待他不冷不热,仿若换了一个人似的。 估摸着司梵清走远了,丛玥立时从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外袍上沾上的草屑泥土,不禁感慨,深秋天气,夜里果然寒凉。 刚回到东院,远远便瞧见大师姐在她院子门前来回踱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师姐,你这是……有事找我?”丛玥不确定地问她。 温蔼不露声色地朝她身后瞥了一眼,“你上哪去了?” 听出大师姐焦急的语气,丛玥直觉不妙,一面捶 着后腰,支支吾吾道:“今日我跟着五师叔修炼,回来得晚了些。” “五师叔戌时刚过便回来了,你可知现在什么时辰了?” 丛玥四下张望,夜鸦低鸣,周遭黑漆漆的,除却几处昏黄的柔光,一个人影也没有,确实挺晚了。 “亥时?” “快进屋。”温蔼一改往日和颜悦色,一手拽住丛玥衣袖,将她往屋子里领。 丛玥本就心虚,再加上大师姐神色凝重,她心下愈发没底,未免怀疑她频频招惹小师叔的举动走漏了风声,或是方才她跟小师叔在树丛里眉来眼去,被人瞧见了。 “大师姐,何事这么神神秘秘的?”她终究没忍住,问出口来。 温蔼放轻语气,直言问她:“你与小师叔是怎么回事?” 果然是这茬。 丛玥暗自松一口气,莫名觉得有根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就……”她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丛玥自小同大师姐亲近,甚少对她说谎,也很乐意与她分享自己的心事。 然而,她与小师叔之间懵懂暧昧的情愫,谁也没有挑破,她甚至因着某些原因动了退缩之意。 她们之间,似乎并不存在某种见不得人的关系。小师叔心思纯正,大抵只是她一个人蠢蠢欲动。 “就……就那么回事儿。” 憋了半晌,丛玥有些气馁,说出来的话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 “你呀。”温蔼无奈地轻轻叹一口气,转身拉着她坐下了。 “大师姐,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犹豫再三,丛玥问得小心翼翼。 “我方才从东院门口经过,你说我是听说什么了,或是看见什么了?”她刻意在“看见”二字上加重语气,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丛玥抬手捂住热腾腾的脸颊,颇难为情,说话的声音闷闷的:“大师姐,我……我本意是要躲着小师叔,但一见到他,就没忍住多说了几句话。” 她原是同司梵清置气来着,她母亲的事,小师叔分明知情,却有意瞒着她。 前些时日,他归家也没有提前和她知会一声,回来后却跟个没事人似的…… 种种恶劣行迹,丛玥越想越是气恼,对他可谓是“怀恨在心”。 经六师姐提醒,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对小师叔心存不轨。因为他是特别的,与旁人不一样,她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在意自己在对方心里占据何种位置,不容被他忽视。 前有临行前娘亲的叮嘱,背后更是悬着境月宗森严的宗门规矩,丛玥认怂了,一心只想趁早断了某些不该有的念头,离小师叔越远越好,却本能地想要亲近他,一见到他就挪不动步伐。 道心已乱,丛玥深感不妙。 温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并未追根究底,只低声提醒道:“丛玥,小师叔毕竟是长辈,尊师重道,乃修行之人的本分,切勿作出出格的事来,届时无法收场。” “师姐,我明白。”丛玥仔细打量着温蔼的神色,莫名觉出对方话里有话。 尚未待她揣摩出个所以然来,又听见大师姐语重心长地道:“感情的事,顺其自然罢。” 听完这茬,丛玥心下了然,不禁暗暗松一口气,忙不迭地将心底的苦恼一股脑往外倒:“师姐,小师叔压根没有那个意思。我便想着趁早断了这点念想为好,省得成日里提心吊胆,净给自己找不痛快。” 温蔼怔怔地望着她,面上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情绪,像是有话要说,却又欲言而止。 丛玥蓦地站起身来,表忠心似的,信誓旦旦道:“师姐,你放宽心,我自有分寸,往后我尽量避着小师叔走。我记着宗门规矩,不会再作乱犯上招惹小师叔,我……”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好让大师姐相信她的决心。温蔼忽地拉住她一只手,示意她冷静下来,“丛玥,我同你说过,感情的事,不可强求。” 听完这话,丛玥颇觉失落,心头愈发憋闷得厉害。 翌日清早,司梵清起得格外早,唤了几声灵宠,却未听见回应,许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更衣的动作禁不住快了起来。 盥洗毕,他揪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走出西院,一路脚步轻盈地往东院行去,途中碰上数名小辈向他问安,司梵清罕见地颔首回应,直把小辈们骇得定在原地,半晌没敢挪动脚步。 小师叔今日过于反常。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几名小辈唯恐无辜被殃及,待司梵清走远了,才提心吊胆小跑着离开了。 刚睁眼,丛玥脑袋昏昏沉沉的,出了一身冷汗。 昨夜辗转难安,她将大师姐说的话翻来覆去琢磨了几遍,如梦初醒,自认为捋清楚了大师姐话里暗含的意思,不觉神清气爽。 “喵……喵呜……喵……” 灵宠轻车熟路地推开槛窗,忽地从微阖的窗口蹿进屋来,扑进丛玥怀里。 “小猫咪!” 丛玥即刻从榻上坐起身来,抱着灵宠下了榻,一面缓步往门口去,一面撸它毛茸茸的脑袋,“你怎的来了?” 她早知灵宠并非是一只小猫咪,却不顾小师叔极力抗拒,惯常把它当作猫咪来养。 不知因着何种缘故,将近十年过去,灵宠愈发形似一只猫咪。 丛玥乐在其中,司梵清却是百思不解。 睡眼朦胧地推开门,她被门口伫立着的一道白衣身影骇得不轻,险些将怀里的小猫咪径直朝对方脸上摔去。 “小师叔,大清早的,你站在我门口作甚?” 说完这茬,她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双腿酸软乏力,她连忙伸手扶住门,心道不好,果真着凉了。 闻言,司梵清转过身来,勉力按捺住内心波动的情绪,神色从容地道:“一早醒来不见灵宠,想必是来找你了,我过来看看。” 一句话说得滴水不漏,司梵清自认为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很是满意自己酝酿了一路的说辞。 “给你。”丛玥将手里的灵宠往前一送,随即解释道:“小猫咪自己进来的。” 司梵清没有伸手去接,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你今日,仍是跟着五师叔修炼吗?” 丛玥浑身酸痛,身上忽冷忽热的,脑子里也恍恍惚惚,她始终低垂着视线,不去看司梵清,只点了点头,应“是”。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心底蓦地生出想要捉弄他的念头,旋即补充道:“五师叔脾气颇好,我们都极为喜欢他的讲学方式。” 司梵清一时语塞,气得像鼓胀河豚,一口气险些没上得来,仿佛有一块沉重的巨石堵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憋闷极了。 实则他想要问的并非是丛玥往后跟着谁修炼这茬,然而,性子使然,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全然变味了。 “往后你都跟着五师叔,别再来找我了。” 司梵清颇受打击,蓦地从丛玥手中夺走灵宠,转过身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第14章 望着空落落的掌心,丛玥一时间有些恍惚,她这是……又又又把小师叔气跑了。 她并不否认,这回有故意惹恼对方的成分在。“遵从本心”,趁早断了那点非分之想,她无意与小师叔纠缠不清。 丛玥浑身酸软得厉害,太阳穴突突跳痛,今日定是无力练功了。 长舒一口气,她用力阖上屋门,转身往床榻的方向去,躺在榻上恹恹欲睡,一只手刚碰到被褥,房门被人叩响了。 叩门的动作轻而缓慢,仿若屋外之人内心犹豫不决。 门外的人不作声,叩门声亦骤然停了。 正当丛玥以为对方离开了,阖上眼打算歇息片刻,叩门声复又响起,这回加重了力道,更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然,持续不断地叩个不停。 听上去倒像是屋外之人心有不快,刻意拿丛玥房里的木门撒气。 拖着疲乏的身体,丛玥有气无力地推开门,“小师叔?” 司梵清视线低垂,冷着一张脸,微抿双唇,形似一只被人丢弃的小狗一样,语气却是冷冷淡淡:“拿去。” 说罢,他朝丛玥伸出一只手来,递给她一枚墨绿色的小瓷瓶。 丛玥脑子晕晕乎乎的不大清醒,稀里糊涂地伸出手去,接过来打开一看,俨然是一瓶治疗风寒用的药丸。 小师叔这是……关心她?丛玥心下微动,视线随之变得模糊,顿时觉得头疼脑热加重了,通身乏力,将要站不稳了。 深秋夜里,果然不能贪凉,后果颇为严重。 收回视线, 她朝司梵清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客套得反常:“多谢小师叔关心。” 见状,司梵清一噎。他本就满腹憋闷无处诉说,眼下丛玥又是这样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心下更是五味杂陈。 “好,好……”他口是心非地应了一句,转身就走。灵宠猛地从他怀里挣脱,继而朝丛玥扑去,他亦没心思顾及。 失落,委屈,哀怨……各种情绪自心口滋长,汹涌蔓延,如巨浪拍击胸腔,击得胸口闷闷地钝痛。 鼻尖酸涩,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前,翻滚的情绪混杂着憋在心里的千言万语,齐齐卡在喉咙里,司梵清哽咽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丛玥有意提及小辈们较为喜欢跟着五师叔修炼,用意何在,他心知肚明。 念及她着凉了,未免担心,纵使余怒未息,仍是别别扭扭地折返回来,为她送药。 何曾料到,丛玥竟是将他推得远远的,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竟是比年少时候还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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