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止等了片刻,又抬手输入第三股灵力。 这次画面并未闪烁、模糊,而是现出了岑无月的脸。 岑无月微微睁大眼睛,和幕中的自己四目相对。 “送你一次。”宋观止道。 岑无月小跑上前,好奇地摸自己的脸,又向周围望一圈,乐道:“真奇妙。” 心情好像立刻就被哄好了。 这种地方倒是有些无情道修士的样子。 宋观止抹去水幕的画面,道:“接下来,你该潜心修行了——飞升于你应当不难。” 岑无月眨眨眼,这次倒是没有再否认,而是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哎呀,真是瞒不过您。” —— 岑无月没有立刻开始修行,而是又说有事要办、去了一趟翊麟城。 不过这就是她最后要办的一件事了。 宋观止非常擅长等待。 时间对她这样习惯了等待、寿命又几乎无限的人来说,根本没有意义。 若不是灵脉无法支撑太久,她可以无休止地等待那个道心通明的人出现。 不是岑无月,也可以是下一个,下下一个…… 但现在,只有岑无月了。 不过,这并不是说宋观止喜欢等待的感觉。 恰恰相反,她恨透了被动的等待。 —— 许多年前,宋观止还不是高高在上、天下第一人的太上无相真君。 那时,她还只是青年才俊中的一人。 那时的修真界,也不是人人都修无情道。 宋观止是阵修中的山河道修,这类修士擅长以地势为阵盘,因地制宜布置阵法对敌,若是地带适合,一人便能发挥出千百人的力量。 唯一的难点是需要天资,好在宋观止不缺这个。 山河道修的身份让宋观止成为了最早发现灵脉异变的人之一,消息由这第一批发现之人扩散开去。 最开始,众人试着寻找是否有人刻意污染灵脉,花了不少时间才排除这个可能性。 接着是试图净化灵脉,但效果并不显著,又根本赶不上污染的速度。 再然后是镇压、祭祀……群魔乱舞了几百年。 宋观止也由“青年才俊”成为了“领袖”之一。 在这过程中,她失去了亲朋、好友、同门、道侣。 从他们手中接过的责任,一日沉过一日。 她还见证过世间无数与自己相似又或者不相似的悲剧。 越是无法解决业障,人们越是恐慌绝望,业障增长、污染的速度越快。 最开始与宋观止并肩作战、又幸运地活下来的人中,有不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了堕魔。 宋观止又不得不去将他们中作恶的一些人杀死,避免天地间的业障生成速度进一步加快。 死在她手中的人究竟有多少,她早已记不清。 渐渐地,宋观止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 是飞升?是因为痴迷于阵道的精妙、想要学有所成?是拯救天下苍生?还是不让任何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人失望? 又或者,她如今只是一具贯彻他人意志、靠惯性行动的行尸走肉? 在几乎是无止境的杀戮与徒劳的奔波中,宋观止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在哪一日生出了这个念头:为何人生而有情呢? 不喜欢衣服,可以换;那不需要情,是否可以主动割舍? ——宋观止当机立断放弃山河道,转修无情道。 之后几千年,宋观止都在做同一件事:让天下修士都走无情道的路子。 拥有强大实力的修士们都这么做后,凡人中的一些会附庸风雅地效仿,哪怕平民百姓也会因为担心惹怒修士而收敛情绪。 灵脉被污染的速度确实逐渐变缓了。 加之又有净庭山的横空出世,宋观止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她细细思量,最后捡起从前扔下的山河道,呕心沥血绘制出一套新的阵法,花费巨量的物力、财力、时间,将其框架嵌入灵脉之中,只等条件集齐,便可启动。 她等待。 等得几乎忘记自己为何这样执着地等。 等过那些不死心非要修行有情道的修士。 等过那些通过无情道而走向飞升的修士。 等到谢还。 又等到岑无月。 如今,她终于可以启动此阵,完成几千年、无数人的夙愿。 若是此次成功,就再也不必等待了。 …… “真君!”岑无月突然冒出头来。 出神的宋观止下意识握紧手中玉简,偏头向窗口看去,道:“我已经说过了,不必叫我真君。” “但比起‘宋前辈’来,还是‘真君’这两个字更让我觉得亲切呢。”岑无月轻快地说着,从窗户翻了进来。 宋观止习惯性地向岑无月身后看去:嗯,这次没有谢还,看来不是小孩吵架找大人评理。 “翊麟城的事办完了?”宋观止问。 “嗯!”岑无月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拿出一盒香喷喷热乎乎的烤肉饼,“真君吃吗?” “不。”宋观止拒绝,并神色平淡地将玉简收起,询问,“什么事?” “我没有事啊,”岑无月道,“觉得真君总是看起来很无聊的样子嘛,所以来看看你。” 宋观止并不觉得无聊。 但她还没有开口,岑无月便乐了:“你不同意,对不对?这种事情都是自己看不出、旁人才明白的啦。我从前经常看师父露出这种表情,所以很熟悉。” 宋观止道:“向思雨?” 倒是岑无月有些诧异:“真君也知道我师父吗?” “我活了很多年,你师父和苏艺桐于我而言都只是小辈。”宋观止平静地说,“她们异军突起时,我也曾关注过。” 她总要知道每一个成为强者的人对于这世间的威胁究竟有多大,又是否应该斩杀。 “这样啊,”岑无月精挑细选了一个肉饼,语气如常道,“那真君对她们之间的事情应该也很了解了。” 宋观止应了一声。 其实最开始只有大致的了解。 但岑无月的出现让宋观止不得不将于她有关的一切细细重新调查了一遍。 向思雨与苏艺桐的恩怨便是作为背景的重要一环。 “所以,我师父也经常会露出那种表情啦,盯着一些东西发呆,很多时候还都是很危险的东西,悬崖啦火堆啦利器啦之类的。”岑无月在自己脸上比划示意,又笑了笑,“我大概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所以会去闹她,让她暂时停止那个想法。” 宋观止不解地发问:“什么想法?” “不想活了。”岑无月爽快地说完,啊呜一口咬下半个肉饼。 宋观止一顿,摇头道:“我并无轻生的念头。恰恰相反,我有非做不可的事。” 岑无月眨眨眼,咽下肉饼后笑道:“真君,‘不想活’和‘轻生’,这可不是一个意思。” 宋观止一愣,竟从这句话里品味出一丝高深微妙的禅意,仿佛与人论道了一场。 而与她论道的对手此时却已经端着盒子起身,连蹦带跳往外走,发梢都带着快乐的气息:“嗯,这个好吃!我去给谢还分点儿。”
第73章 秦鲤搜集了足够用三次的维护材料。 都是照着岑无月给的清单准备的。 说实话, 其中的一些东西实在很怪。 但考虑到这是岑无月的独门偃甲术,又确实是岑无月亲手列的清单,就算再怪, 想必应该一定有她的理由…… “……真的有必要给它供上五谷四肉三果、祭祀三个时辰之后, 才能装回去吗?”秦鲤拧眉看清单, “怎么看这最后一行都只是岑无月写来好玩取乐的。” 封不眠却很认真地说:“但你愿意冒这个险吗?我不愿意。” 秦鲤无言以对。 岑无月来翊麟城时也是见了封不眠的, 两人聊了些星玄度的事。 封不眠一听说岑无月的来意, 便死缠烂打地跟来听了偃甲养护的所有内容。 “你也清楚, 岑无月进入太上门已有两年半, 期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封不眠说,“万一你的腿出了问题,我们恐怕都找不到她。” 秦鲤低头看向自己的那条假腿。 ——事实上,因为这条腿与真腿几乎是毫无差别,她绝大多数时候都忘记了自己比别人少一条腿这件事。 如果再次失去这条腿,她可能会一蹶不振。 她便没有再反驳那最后一条。 但她仍然坚信这绝对是岑无月故意写出来逗他们玩儿的。 第二次重复清点完毕, 秦鲤收起清单, 说:“要是岑无月专研这门偃甲手艺,想成为修真界最有钱的人也不难。” 封不眠趴在桌上,懒洋洋地道:“感觉钱肯定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这我当然知道,人人都想飞升。”秦鲤道,“岑无月也不例外。” “……”封不眠换了个方向,从这边趴着望穿窗口,便能遥遥看见雪山之巅的一个尖尖角。 ——那就是太上门的所在。 “不知道怎么,”封不眠喃喃地说, “我总觉得飞升也不是她打从心底里要的东西。” “你觉得错了。”秦鲤冷酷地否定。 封不眠直起身来, 一本正经地辩驳:“她当然也打算飞升,但是, 她真正追求的并非是飞升本身,而是随着飞升一同得到的……另外某种东西。”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不太确定起来。 “比如呢?”秦鲤随口搭话,“强大无匹的力量?但岑无月根本也不爱打架吧。” “……”封不眠绞尽脑汁地思考,五官都皱了起来。 他比秦鲤知道得更多。 但也非常有限。 岑无月单是在翊麟城,就至少做了叩开天门、破星玄度舍缚这两件大事。 她还去过别的好几处地方,在那些地方又都做了什么,封不眠不知道、也不敢想。 岑无月突然进入太上门修行是件轰动的大事。 太上门确实收弟子,但没有人能直接拜在太上无相真君门下、又被她日日领在身边亲自教导。 更何况岑无月并没有成为真君的弟子,可真君待她比亲传还要亲传。 两年多了,岑无月什么消息都没有。 不像其他人那样逐渐忘记这个名字,曾经窥见冰山一角的封不眠如今只觉得心惊肉跳,越想越心惊肉跳。 岑无月到底要做什么? 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真君是否知晓一切,所以才将岑无月带入太上门? 也可能是因为岑无月想要通过太上门得到什么,所以才跟随真君前往那雪山之巅? 又或许,岑无月早就已经死了……? ——但所有的这些思考,封不眠并不能对秦鲤诉说。 他说不清为什么,只是直觉这么做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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