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这股意志已不可抗拒地向外扩散开来,宋观止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 那些属于不同人的无情道心仍在她耳边、脑中回荡。 宋观止心如止水地接收、过滤它们,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冷酷清明。 是的,这就是最好的延续办法。 纵然行尸走肉,但人们至少可以活着。 完成这一切后,宋观止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岑无月。 猜想岑无月可能会上前阻止,宋观止提前操纵阵法为自己建立好了防线。 但一直到阵法完全启动,岑无月都没有动过一步。 ……为什么? 背着手的岑无月也正低头看向宋观止。 对上视线后,岑无月笑眯眯地说:“真君,我虽不才,但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了一些阵道。” 宋观止没有说话,几近枯竭的头脑勉力运转,思考岑无月的目的。 片刻后,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到岑无月脚下。 岑无月确实一步也没有动,双足踩在两条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临近阵纹上。 她脚边微微泛着一圈光晕,被踩住的阵纹则有些黯淡。 ……是用来感知的两条阵纹。 “凭我的实力改动不了阵法,就只能做点障眼法了。”岑无月轻巧地挪开两步,道,“进了实物一看比我想象中复杂呢,找了半天。唉,其实我本来真的是不爱在这种时候东拉西扯的人。” 岑无月移动站位、释放阵纹的瞬间,宋观止感觉仿佛有一片无形的树叶从自己眼前被取走,世界骤然变色。 那占据她脑海的无情与理智在刹那间消失又翻转,像是撕下了面具露出真容的怪物。 “不甘”“怨恨”“嫉妒”“痛苦”“害怕”“悲伤”“喜悦”“憧憬”“振奋”“同情”“迷恋”“自豪”…… 宋观止头疼欲裂,惊惧不定。 她陡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借助阵法向世间扩散的,并非是全新的河清海晏,而是这些混乱的、应该被剔除的情绪。 即使离死已经不远,但宋观止终究是天下第一。 她迅速挤出最后一丝力量,探入阵中,检查其余阵眼。 本应空无一人的灵墟活眼上,此时立着一只四不像的动物。 它正大张着漩涡状的巨口,将地面枢纽处涌出的业障统统吸入口中。 四面八方的业障都在顺着这股难以抗拒的吸力向灵墟方向奔涌,随后被灌注为大阵的能量。 而另外九枚死眼上盘腿而坐的九名修士,作为阵法的一环,早已被各色情绪所污染。 随着阵法的扩散,全天下都将被这些情绪污染,随后在癫狂中死去。 宋观止当即想要阻止阵法、停止运转。 可她在设计此阵的最初,就从没有想过要将它停下的办法。 加之自破灵府的宋观止此时已是油尽灯枯、无能为力,她只有绝望地喃喃道:“不行……” 声音很小,几乎是耳语,但岑无月听见了。 她“哎呀”了一声,道:“看在我做了这么多努力的份上,别这么快下结论嘛。” 宋观止已然睁不开眼睛,曾经强劲无匹的神识也枯萎消亡。 可她仍在重复向岑无月告诫:“你会……害死所有人……” …… 一片黑暗中,宋观止感觉到有人靠近过来,安抚地摸她的头发:“确实,你我道不同多说无益。” 是岑无月那总是无忧无虑、叫人听了便要花些力气阻止嘴角上扬的轻快声音。 “——最重要的是,我们对‘死’的定义不同。” —— 字面意义上曾经“一手遮天”的太上无相真君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为了防止对方玩一手假死,岑无月试着把宋观止的身体收进储物戒里。 能收,那说明确实死透了。 岑无月站了起来。 她将神念探入阵中,一瞬便通过阵法传送到灵墟的活眼处。 这里本应该是谢还的位置。 不过谢还的舍缚一破,那肯定是立马就得飞升,根本坐不住。 抬头往上看,就能见到谢还立于虚空中的身影。 岑无月仰头看了一会,不由得心中称赞:看起来简直像是把天都打裂了呢! 她又低下头来,向地面看去。 隐隐可见枢纽中穿梭一条纤长的银白色身影,显然是现出原形的奚逐云。 奚逐云为什么会在灵墟? 一来,这是他心中净庭山的使命;二来,岑无月把他送的银鳞护符放在了谢还身边的蜘蛛偃甲里。 谢还一出事,护符一碎,奚逐云即便有数个目的地,最优先全力赶往的也一定是灵墟。 谁让岑无月真的很需要奚逐云来控制灵墟中业障的输出速度呢。 最后,岑无月又扭头摸了摸身旁的四不像。 昔日在翊麟城,岑无月将自己最本质的少量孢子留在了神兽体内。 随着时间的推移,神兽也陆续多吃了一些孢子进去。 岑无月静静等待十几年,等待孢子的控制抵达一个不需要去翊麟城攀天阶、也可以强行将“神兽”自天门后召唤出来的程度。 就是为了今日能用上它。 岑无月拍拍神兽的足后跟——她只有这么高——对它发出鼓励的声音:“两位前辈,谢还,还有其他受害者们,加油,能吃就多吃点,修真界的未来就在你们手里啦!” 这只封家人所创的“神兽”本质就是吸食力量融入己身,用在这种地方再适合不过。 眼下吸得太多,甚至连身体都有些凝实了。 岑无月跃至神兽背上,仰头观察空中的进度。 当宋观止所布下那层飞升屏障被谢还完全击碎的那一刻,岑无月便收回目光,对神兽道:“用不上你了,回去。” 神兽不情不愿地闭上嘴,身形渐渐隐去,归于天门之后。 阵法的运行速度缓了一些,并且随着时间的推进,越来越缓慢。 这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一旦开始运转,便无法强行中断,只会在达成目的之后才会停下。 即使岑无月用业障污染、扭转了这一目的,阵法的机制并不会因此产生改变。 它仍会兢兢业业按照阵内的十个受体的状况来同化世间人的情绪,并在同化完成后停止。 借助这设立在山河上的阵法,岑无月只需一动心意,便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屠杀的魔修因为突然听见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怔忡地停止了动作。 在坐忘阵里入定清心的无情道修士面色不断变换,最终阵法碎裂,他也震惊地吐出一口血。 奔跑的人群中,有人不慎摔倒,素不相识的路人犹豫片刻,一咬牙一跺脚,骂骂咧咧地回头逆着人流去救。 …… 阵法终于完全停下,激荡的千百种情绪缓缓淡去,归于宁静。 岑无月收回了神识。 之前切割出的身外之身肯定是收不回来了,将会和这运转完毕的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一起熄灭死去。 但至此,她下山以来的所有目的都达成。 这便足够了,不是吗? —— 这是一个在引导之下,所有人都以“无情”为导向、唾弃“情”存在的世界。 可人只要活着,就不可能只有一面。 因此可以爱,可以不爱,更可以恨。 可以宽恕,也可以怨怼。 可以软弱,也可以坚强。 可以喜悦,也可以悲伤。 可以嫉妒,也可以放下。 可以恐惧,也可以无畏。 …… 至少,人应当有选择。
第77章 谢还(一) 说出来可能会让很多人气死, 但飞升对谢还来说并不重要。 若是真那么重要,他就不会被宋观止说服、爽快立下压制修为的舍缚了。 但很显然他飞升、或者不飞升这件事,对于其他人来说很重要。 宋观止觉得重要。 所以她找各种借口让他放弃飞升, 好保持这个罩着修真界的罩子不被人打破, 好让她能等到岑无月的出现, 好启动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 岑无月也觉得重要。 所以她虽然表现出和他一样被宋观止牵着鼻子走的模样, 结果只是为了在最后关头把他和宋观止一起坑进去。 击碎屏障后, 谢还满不在乎地一脚踢开那道五光十色的接引梯, 坐在云端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他把回忆捋了一遍又一遍, 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他压根搞不懂。 搞不懂宋观止到底想干什么,话里又几分真几分假。 更搞不懂岑无月到底怎么、何时知道的一切,话里又几分真几分假。 不是,说到底,她们俩到底在下面的阵里斗了什么法啊? 远远还能看见翊麟城那边也好大动静哦。 更别说刚刚突然出现的奚逐云看起来也很可疑。 这些表里不一的人真的好难懂。 谢还撇撇嘴,一个后仰从云端坠了下去。 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已经停止运转, 原本暴动乱窜的业障像是被滴入河水的几滴墨汁, 融入空气消失不见。 谢还新鲜地打量着这似乎焕然一新的世界。 怎么说呢。 好像微妙地混乱肮脏了一些,但同时也好像鲜活明亮了一些。 阵法刚刚破碎,谢还马不停蹄地赶到太上门的活眼位置,没发现岑无月。 纳闷地再去原本宋观止的活眼,也没有岑无月。 …… 最后居然是在灵墟逮到的人。 谢还盯着毫发无伤的岑无月使劲看,后者八风不动,还是笑眯眯的无害样子:“飞升完和没飞升差不多嘛。飞升了还回来干嘛?” “你还先评价上了?”谢还戳她的脑袋,“不听听你到底利用我做了什么, 我破碎虚空都死不瞑目!” 岑无月“哎”了一声, 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只笑道:“那再来让我用一下。” 谢还:“……” 俗话说得好, 有一就有二。 谢还任劳任怨地帮着清理了已经不再是黑白二色的灵墟。 九道灵脉交汇而成的枢纽仍然存在,流动的灵气仍是灰蓝色,但原本寄宿其中、蠢蠢欲动的恶念化身却消失不见。 谢还和这个地方朝夕相处几百年,还是第一次见它这么安静。 他突发奇想地转向岑无月:“这个地方说不定以后又会被叫回紫霄州了?” “应该会换个名字吧,”岑无月想了想,提议,“圣河之类的。” 谢还觉得很土:“好傻的名字。” “更傻的是谢还。”岑无月说。 “?”谢还大声喊冤,“我可没人身攻击你!” 岑无月笑看他:“能被骗在这种没吃没喝没颜色的地方待几百年不离开,你不傻谁傻?” “……”谢还强自镇定地为自己辩解,“你不明白,她很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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