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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桑痛苦地叫出了声，感觉到身上的每一寸肉、每一块骨头都像被揉碎了、又捏成一团，像有十几匹马高速地从身上碾过，又像是村子里那个被叫作阿莱瑞亚的怪物狠狠在他身体上跳了两脚——也许比那个痛苦更甚吧？ 因为阿莱瑞亚在他身上跳一脚，他可能就死了或是晕过去了，可他现在却是痛得十分清醒的。 他喊累了，大口地喘息着，睁开微眯的眼睛，想看一眼艾达，却见到艾达脸上刚才的笑容消失了，好像还在哭……？ “怎么了，艾达，你在哭什么？”他发现自己还能说话。 “我……我有点后悔了，伊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对不起。” “啊，艾达，没事的，我也不是那么痛。” “不，我不是说你痛不痛……”艾达捂着眼睛，简直不敢多看现在的伊桑一眼。 伊桑疑惑地“嗯？”了声，很快他便明白了艾达在说什么。他低头看向了自己脚的位置，他已经没有脚了，也……没有了小腿，而大腿正在一点点地消失。 仔细一想，自己好像也没有刚才那么痛了。 他的身体正慢慢地与大树融为一体。 等到大腿也彻底消失后，伊桑问，“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啊，艾达？” 艾达捂着眼睛说，“我想我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伊桑默了默，说，“我这么丑，艾达是不是不会再来看我了？” 艾达说：“怎么会呢？我当然会来看你。” 艾达如此说，却不敢睁开眼，看他。 等到伊桑与古树融合到只剩一张脸长在树皮上的时候，枝干们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了。 伊桑说：“已经结束了，我想。” 艾达说：“但我没有感觉到力量啊。你能听到那个恶魔的声音吗？帮我问问它吧。” 树皮上的人脸眨了眨那双艾达熟悉的黑色眼睛，说，“艾达……恶魔好像已经和我融为一体了。请你，靠近我吧。” 艾达压抑下恐惧和恶心，向人脸走了一步。 “再近一点。” “你想干嘛？” “我想你亲吻我……触碰我。” 艾达还未拒绝，伊桑便说道，“这样，我才可以把力量借给你。” 艾达咽下了不情愿的话语，亲吻上树皮上的人脸，将手按在了辨不清是人还是树的粗糙表皮上。 等她远离古树后，她张合了两下手，看见浅绿色的光芒在指间来回跳跃。 这在传说中被称为“魔法”，或是“神赐予的力量”。 事实证明，恶魔也有这种力量——。 可惜这种力量不为她所有，只是与古树中的恶魔融为一体的伊桑所借给她的。 假如伊桑有一天死了，或是拒绝传给她力量，她又将一无所有。 所以—— “伊桑，我会常来看你的。”离开的时候，艾达真诚地对他说。 这一回，百分之一百是真话。
第4章 一周目（完） ◎只有艾达和神明知晓。◎ 之后的人生顺风顺水。 艾达打败了怪物，拯救了村庄，成为了英雄。 无名的村姑，一夜之间，与她那神奇的力量传向了四面八方。 她脏兮兮的赤脚踏进了神圣的光明教会，只不过随手一扬，便让那四季常谢的海洛伊丝花朵盛开在人们面前。 目睹了这一幕的信徒们齐齐拜倒在她的脚下，高声呼喊“圣女”。 在片刻的惊讶后，艾达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就像是她梦中演习过很多次的一般。 她常常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够穿上漂亮的红裙子，住在又大又金灿灿的屋子里，每天有吃不完的面包和奶酪，然后和伊桑…… 哦，她忘记了，在森林里的伊桑，已经无法与她共享这一切了。 有点可惜，但又没那么可惜。 不久之后，艾达便拥有了陪伴她的，胜过伊桑一百倍的男人。 不必提他璀璨的容貌，也不必提他漂亮的衣衫，“王子”二字便足以概括他对女人的吸引力。 圣女提起裙摆，邀请王子的进入，王子并不惊讶她的不纯之身，反而乐在其中。 艾达并不真的爱诺厄王子，反而在与他聊天时感到困倦，他的话题离她总是那么遥远，王子与村姑的遥遥距离，在这时候变得异常显著。于是她只好媚笑着，堵住他的嘴。 后来，他们就不聊天了，总是亲密。 再然后，有一天，诺厄王子向她求了婚。 艾达并不能明白，这是一个王子为了得到教会支持，巩固王权之举，她只肤浅地想到，果然，她那么漂亮，那么年轻，男人都会喜欢她。 像神父，像瓦伦先生，像伊桑一般—— 直到伊桑死去的那一天。 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脑海中先是浮现出那个与她青梅竹马的少年的脸，后是慢慢意识到……她再也不会拥有力量了。 她以为最糟的结果，不过是从圣女重回村姑，她没有想到，她会被叫成巫女。 被绑在火刑柱上的那一天，艾达在火腾起的烟中，睁大了眼睛，看着台下的每一个人。 曾向他求婚的诺厄王子。 曾跪在她脚边唤她圣女的信徒。 曾递给她衣服请她挑选的侍女。 曾恭敬地递给她圣杖的主教。 某个长得很像那个神父的光头男人。 某个像瓦伦先生一样肥胖丑陋的男人和他来看热闹的妻子。 无论她怎么看，怎么隔着浓浓的烟雾，半幻象半真实地去看，都没能在人群中找到伊桑或是像伊桑的身影。 伊桑去哪了呢？ 哦，伊桑死了。 大火还没有蔓延到心脏，可艾达却先一步感觉到从那传来的烧灼的疼痛。 人——还真是奇妙啊。 重要的东西，总是失去了，才想到珍惜。 拥有的时候，随意地丢弃，或是拿来换取，自以为“真正重要”的。 所谓真正重要的又是什么呢？ 艾达闭上了双眼，闻着焦灼的肉味，心想，至少，她和伊桑是以同一种方式告别这个世界的。 火焰将吞没一切。 吞没悲伤，后悔，此生此世的所有遗憾。 “如果有来世！”在火中被烧到扭曲的艾达突然高声叫喊道。 “如果有来世的话！” 最后一句话，被火焰吞没。 只有艾达和神明知晓。 ——伊桑，我会好好地珍惜你。
第5章 重生 ◎她发现自己从未害怕过死亡。她害怕的是，一生都默默无闻。◎ 艾达睁开眼睛，惊讶地看着自己完好的手脚。 艾达摸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我还活着……？！” “怎么了？我的小宝贝，你倒是脱呀！” 艾达看向说话的人，眼睛上下扫过瓦伦先生丑陋的身体，和他脚边的那袋面包，艾达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可马上的，她意识到，瓦伦先生出现在这意味着—— 她重生了！时间回到她和瓦伦先生亲近的那一天了！ 现在的伊桑还活着，而且健健康康的，还没有被她献给古树！ 艾达高兴地跳了起来，推开瓦伦先生，就要走。 瓦伦先生一把拽住艾达，“你这是算什么？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嫌这点东西不够？你以为你是谁啊！” 话虽这么说，可眼前少女美好的身材勾得他眼睛都看直了，他咽了记口水，还是改口道，“好吧，再给你加条腌鱼怎么样？” “腌鱼？！”艾达出于本能，兴奋地叫出声，接着她清醒过来，一边骂自己不争气，一边对瓦伦先生说，“不好意思，加什么都不行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做个好人！” 瓦伦先生不明白艾达发什么疯，但他可不打算让到手的绵羊就这样跑了，他紧抱住艾达的腰，强硬地拿嘴唇凑上她的脖子。 放在从前，这是艾达眼都不会眨一下的事，但现在不行了，好不容易可以重来，她不想再重蹈覆辙。想到伊桑为她做的一切，以及那大火烧灼心脏的疼痛，她竟然难过地流下了几滴眼泪。 瓦伦先生感受到一滴流到自己脸上的灼热，他嗤笑地想到，这贱人装什么呢？还是她觉得这样比较好玩？ 瓦伦先生以为这是艾达的情趣，便干脆有些松开了她，艾达就趁这时使出全身的力气狠狠踹向瓦伦先生的□□。 瓦伦先生一松手，艾达便不管不顾地向村子跑去，一边跑，一边呼喊“救命！！！”。 远处的伊桑听见了艾达的声音，“艾达……出什么事了吗？” 他放下粪桶，向声音的源头奔去。 艾达一见到伊桑，刚才难过的眼泪又一次淌了下来，但这一次是喜悦的眼泪。 她一把扑到伊桑怀中，紧紧抱住少年羸弱的身体说，“伊桑，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伊桑茫然地被艾达抱着，愣了愣，发现不是梦后，使劲点头，艾达根本看不见他点头的样子，却能感觉到他在拿下巴用力撞她的肩。 “太好了，伊桑。”艾达说，“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你没有伤害过我啊，艾达。”伊桑说。 “有的。”艾达说，“像是……总和别的男人亲近这种事，我再也，再也不会做了。” “但，艾达。”伊桑轻声说道，“这并不是伤害我的事，这是伤害你自己的事。如果艾达遇到了喜欢的男人，和他做任何事，我都不会说什么的……” 艾达松开手，远离伊桑一步，看着他说，“但是，伊桑。不会有什么其他的男人了，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伊桑，也只会是伊桑。” 伊桑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一层水雾，他紧咬住嘴唇，摇了摇头说，“但我不值得，艾达，我什么都没有，没有钱，个子小，长得也不好看。但艾达你不一样，你那么那么的漂亮——” “不要这么说。”艾达伸出手抹掉伊桑脸上的灰尘，看着他的那双清澈的不能被任何东西沾染的眼睛说，“伊桑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也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连续三个“世界上最”的形容，令伊桑脸红到不敢抬起头正视艾达。 瓦伦先生这时一边理着衣服，一边从艾达来时的方向晃悠着走来，艾达的身体背对着他，伊桑却把瓦伦先生盯着艾达的那露骨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伊桑忽然当着瓦伦先生的面，一把抱住了艾达。 艾达被抱了个满怀，“欸，伊桑？” 伊桑说：“我会努力，努力把最好的一切带给你的，艾达。” 夜晚的时候，伊桑和艾达睡在特纳一家的房里。他们没有自己的房子，但偶尔因为伊桑帮别人做工，而可以暂时地借住到别人家中，与他们的牲畜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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