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蕴青便将话题撂开,复又看向头条结尾。“佐藤秀中突发疾病身亡”几个大字占据最顶端,内容最后简明扼要地写着——本次游行以民众的胜利告终。 蕴青反复看了几遍才放下报纸,懒洋洋托着腮,目光投向窗外。季维的脸浮现在脑海中,似乎能够想象他听见这个消息的反应,一定笑得张扬开怀,大手一挥邀请她们都去家里吃饭。 这么想着,连唇角都不自觉上扬。 “什么事这样高兴?”尤怀瑾问。 “大约是天气好。”蕴青指着外头的阳光,“你瞧,等了许久的晴天,总算要来了。” 尤怀瑾看着阳光下的绿藤,眼眸中也染了笑意,“一切都会好起来。” 蕴青听他话中意有所指,忽然问:“哥哥从前在报社做事,想必对时事很清楚,依你之见,我们……真的会好起来吗?” 尤怀瑾回头看她:“你近日看过了许多书?” 蕴青想了想,含糊道:“嗯,跟着关小姐看的,只是粗略地读,知道当今局势罢了。” “不错。”尤怀瑾赞赏一句,又说道:“那你可知道,民国二字的含义?” 蕴青眸光微动:“民国者,民之国也,为民而设,由民而治者也。” 她顿了顿,又说:“可是如今的民国,有哪个在为民着想?军、阀不必说,不久前还在打仗。虽是打着保境安民的旗号,可兵祸所至之地,十室九空,受苦的都是民国之民。” “报纸上都在宣扬游行的胜利,政客嘴脸一变,将之当作自己的功劳。少有人记得,这样的结果是有人用命换来的。当初若没有团结一心,怎么会有得之不易的结果?”蕴青声音低了下去,“有时候,我不敢相信他们口中的为国为民。” 尤怀瑾看了她许久,复又低头擦手,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后,他问:“你知道三民主义吗?” 蕴青微怔,很快反问:“什么意思?” 尤怀瑾没有回答:“读过共产党宣言吗?” 蕴青眸光极亮,可她知道自己现在是怜青,于是只好按下心头的微妙情绪,“哥哥读过?可是这些都是极敏感的话题……” “所以我们关起门来说。”尤怀瑾示意噤声,自厨房端上菜肴,笑道,“上菜了,先吃饭。一边吃一边解答你的问题好不好?” 随后的时间里,尤怀瑾从历史讲起,延伸到目前局势与各种新思想的来源与现状。蕴青直听得眼睛发亮,一连探讨了许多问题。 “……远到巴黎和会、近到眼下的游行,民众的力量越来越强大,这是历史潮流,无可违逆。”尤怀瑾说,“去岁,孙先生建立黄埔军校,北伐势在必行。无论是三民主义还是马克思主义,二者拧成一股绳,这一刻都只为救国而生。所以你方才问,未来是否会好起来,我想你心中应该有了答案。” 不知怎么,蕴青觉得胸口有一股热意上涌,眼眶泛红。她赶忙撇开头,正对上窗外的暖红的夕阳。 从午后聊到夕阳西下,二人都不觉疲惫。这会儿才意识到时间的漫长。 蕴青唇边带笑,起身推开窗,展开双臂拥抱阳光。 “你说得对,一切都会好起来!” 尤怀瑾坐在桌边瞧她,目光温柔,“嗯。” 清风悄然潜入,吹起墙壁上的挂历,这一幕似乎就此定格——那是乙丑年,一个寻常的秋日。 桂花飘香,阳光扫去暮气,迎来希望。 - 一睁眼,看见熟悉的床帐顶,蕴青便知道自己换回来了。 她呆愣几秒,在心底轻唤:【怜青?】 前些天一直断开的心灵通讯,这会儿又连接上。 【蕴青,我听得见。】 另一边,怜青看见自家兄长的背影,一时竟有些紧张。 “怎么了?不舒服?”尤怀瑾端过一碟云片糕,见妹妹目光呆愣,不由得问道。 “没有。” 怜青低下头,下意识接过云片糕,小口吃完一整块。 尤怀瑾愣了数秒,忽然问:“你前几天不是突然不爱吃了吗?” 怜青怔住,立时知道是蕴青不爱吃,赶忙道:“前几天不想吃太甜的,这会子又觉得嘴里没味道。” 尤怀瑾眸光淡淡,并不多言,只笑着走开。 怜青悄悄松了一口气,起身道:“哥哥,我约了蕴青有事,先出门一趟。” “好,你去吧。早些回来。” “嗯!” - 熟悉的弄堂小院里,斯人已逝,白幡撤去,短短半月物是人非。 蕴青和怜青到达的时候,徐韦民和季亭等年轻人已经站在庭院中。 徐韦民眼含热泪:“季兄,你的牺牲是有价值的,我们永远铭记于心。” 众学子眼眶通红,逐个上前祭拜,气氛沉重肃穆。 怜青望向角落,季亭剪短了头发,面容坚毅,神情与她的兄长越发相像。 看到二女,季亭露出一个笑,挥了挥手:“关小姐,尤小姐。” 三人走到房间里谈话。 “小亭,你还好吗?”怜青关切道。 季亭扯开一抹笑,说:“我很好,妈也很好。这次运动之后,我加入了社会主义青年团,和徐大哥他们一起做事。关小姐,很抱歉,我想我还是暂时留在女子中学念书,这样可以就近照顾我妈,也能和我的团员们一起行动。” “不用抱歉,那都是小事。你之后如果想上大学,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蕴青说道,“还有……” 她本想叮嘱行事小心之类的话,可到嘴边却又停住,勾起一个笑,“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季亭回以微笑,眸中有光亮,“嗯!” “季亭。” 外面有人喊她,年轻的学生们都看向这边,他们似乎在谈论什么话题,争论得很激烈,脸上却充满着朝气。 “二位小姐,我先走了。” 季亭步伐坚定地离开,短发在风中轻扬,英姿飒爽。 蕴青和怜青一同祭拜了季维。 摸出那枚钥匙,怜青看着少年的黑白相片,忽而觉得他没有走远。 “谢谢你的钥匙。”她深深地鞠躬,许久才直起身。 “让我打开了那把锁。” 第34章 将怜青送回公寓,蕴青停在楼下并不上去,却正好遇上买菜回来的尤怀瑾。 怜青:“哥。” 蕴青差点跟着脱口而出,及时刹住:“尤大哥。” 尤怀瑾颔首,目光短暂停留在蕴青的脸上,很快移开。 “劳烦关小姐送蕊蕊回来,上来坐一坐吧?” 蕴青做了两天“亲妹妹”,这会子对他陌生客套的语气颇为不适,面上却很得体:“不了,家里还有事,得回去。怜青,我走啦,下次见。” 怜青拉着她的手,牵了许久才松开:“嗯,下次见。” 兄妹俩目送蕴青离开,一个脸上带着不舍,一个面露深思。 “你同关小姐的情谊似乎很深厚。” 怜青点头:“哥哥,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相识虽短,情谊已深。 尤怀瑾并未质疑,只是笑道:“有朋友是很好的事。” - 另一边,蕴青刚回家便撞见徐伦,她顺手打招呼:“徐叔!” 谁知徐伦面色古怪,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六小姐回来了?大少爷请您过去一趟。” 蕴青狐疑:“大哥找我做什么?” 徐伦眼神飘忽,压低声音道,“您细想想,有没有做出格的事?” 蕴青眸光微动,心里已有成算,只是面上却做出一派骄矜的模样:“哼,不说就不说,徐叔你卖什么关子?我能有什么出格的事?” 来到二楼书房,蕴青也不敲门,大喇喇冲进去。 “大哥,你找我什么事?” 关靖澜背对着门,正打开保险柜放东西,墨色画卷一闪而过。 蕴青很快垂头,假装没有看见。 关靖澜收好东西,沉声道:“你的礼节呢?进屋也不敲门。” 蕴青径直往软椅上一躺,“自家人你就别跟我计较这些,快说,什么事?我忙着呢,晚上约了人谈正事。” 关靖澜不答话,像是存心晾着人,他不紧不慢起身,甚至还有功夫斟了一盏茶。 蕴青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在对方回头之前,很快瞥开视线,佯装恼怒道:“我倒数十下,你不说我就走了!” “十、九、八、七……” 倒数接近尾声,关靖澜动作仍然从容,像是故意卡在蕴青耐心告罄的节点,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咸不淡:“你真是约了人,还是去看赵庆媛的孩子。” 蕴青睫毛颤了颤,抬眼时一派自然:“谁是赵庆媛?” 关靖澜盯着她,“佐藤家那个自杀的保姆。” 蕴青讶异:“我又不认识她,更不认识她的孩子。” 关靖澜轻笑一声,抿了口茶,淡淡道:“你每月中旬会派人往江夏寄钱,虽然做得很隐蔽,甚至转了三四手,但只要有心,总能顺藤摸瓜,找到踪迹。赵庆媛有个据说早亡的孩子,可除她自己之外,没人知道这个孩子是否真的没了。说到这里了,你还不招?” 短短一瞬间,室内气温似乎降到冰点,针落可闻。 “招什么?难道你认为是我杀了佐藤?哥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事就爱逛街看电影,拿什么杀人?” 蕴青下颌紧绷,手中散漫地揪着花瓶里的花瓣,脑中飞速过滤所有信息。 “是吗?你用蛮力自然不可能。可如果用药呢?你很早就认识赵庆媛,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她的孩子,她一直很感恩你,同时十分仇恨迫害她们全家的佐藤。而你恰好有途径找到慢性毒药。”关靖澜停顿片刻,慢悠悠抬眸:“你安排在江夏的人已经被我抓了,小伙子姓桂,湖南人,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没娶妻,却带着一个孩子。小六,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老实交代吧。” 对峙的数秒,空气仿佛凝滞,安 静得针落可闻。 蕴青收起玩世不恭的笑意,缓缓抬眸,脸上浮现与从前截然不同的冷静。 关靖澜直视着妹妹的变化,却并不感到诧异。 “终于不装了?”他把玩着紫檀木珠,问道。 卸下假面,蕴青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只听她曼声道:“对,我是杀害佐藤的幕后真凶。” 顿了顿,看着兄长道:“所以,你要去检举我吗?” 二楼书房门窗紧闭,谁也不知道这里酝酿了惊天秘闻。 说出去不会有人相信,震惊上海滩的佐藤之死,元凶竟然是出身名门的一位小姐。 “为什么?”关靖澜沉吟良久,最终只问出三个字。 蕴青面容平静:“原因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不会牵连关家。如若真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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