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明白。”怜青垂下头。 嘴上虽说着宽慰的话,可是兄妹俩都明白,以母亲强硬的性格,这一关怕是不好过的。 - “旧社会的女人很少能出远门,一是因为身体不便,三寸金莲限制了行动,而这种残缺使得走路姿势并不好看,不符合现在的风潮,那些女子也觉得这样很拿不出手,愈发不愿出门。二是一直以来的社会风气,总是强调女人不能抛头露面,好像只要出了门,道德品行就很不端正似的。虽然民国之后这样的论调很少听见,可那些从旧社会踏过来的女性仍生活在保守的环境里,无法像新时代女孩子那样自由。” 老师在课堂上讲史,怜青听得入神,记笔记的手蓦然停了。 下学后,宝盈见她情绪不佳,略猜到缘由,宽慰道:“咱们班上那位王小姐也是裹了脚的,和咱们一样。您不用觉得难堪。” “我没有。”怜青摇头,“宝盈,我没有想到自己。我是突然想到母亲,她这辈子没怎么出过远门,小脚也裹了半辈子,比我严重得多。我记得咱们刚来上海那会儿,心里多么忐忑。她呢?她坐火车的时候怕不怕?” 宝盈顺着话头想下去,心里一酸,也知道怜青作为亲生女儿,只会更加难受。可是这会儿只能干巴巴劝慰:“放心吧,少爷怕错过,一早就从汽车行叫了车,亲去接人了。况且,太太出门身边一定跟着周管家,他是办老了事的,定能安排妥当。” 周管事是二房心腹,从父亲在时就效忠着,此后她们能够在家中立足,不吃暗亏,也是因为有这位得力管事。 “嗯,有周叔在,我放心。”怜青点头。 - 车站,火车轰鸣而至,站台边人山人海,穿着藏青长褂的中年男人拎着箱子走在前,他稳稳走出一条路,护着身后的人顺利通行。火车站来往的人大多穿着“文明装”,时髦打扮,见了这一行人,不由得注目。 “太太,到了。”周管事擦了擦额角的汗,回头道。 在他身后,女人穿着旧式缂丝对襟长裙,发髻一丝不苟盘在脑后,兴许是因为舟车劳顿,又或是长久地待在宅院不见天日,她皮肤极白,眼尾的细纹增添岁月的痕迹,却足以见得年轻时的美貌。只是她面容冷肃,嘴角往下垂着,似乎习惯这副神情,叫人很不敢惹的模样。 迎着众人若有似无的目光,女人恍若未觉,即便走路很慢,却依然坦荡。 “您脚疼吗?”周管事招了招手,“柳妈,劳驾你过来扶着太太。” 柳妈是尤府的老人,这回也是第一次来上海,老人家更是疲累。 张氏摆手,“别啰嗦了,我还好,只是坐久了腿麻。” “少爷应该已经到了。”周管事在人群里逡巡。 这时,忽有人上前道:“尊驾,打搅了,敢问这位可是尤府太太?” “您是?” 周管事警惕打量来人,只见是个很年轻的小伙,梳着摩登短发,文明打扮,“我是关公馆派来接尤太太的,我家主人说,关尤两家是故交,尤太太到了上海,请一定让我们略尽东道主的礼仪。” 周管事仍觉不妥,只是不好出言拒绝,便转头看向话事人。 张氏默默听了一会儿,便利索道:“小哥,你家主人心思我领了,只是我刚到上海,尚未见到儿女便往关公馆去,怕是不妥,还是改日再行拜访。” “尤太太若是担心这个,尽管放心。我们这边的汽车已在等候,您只管来,那边自有人同令公子打招呼,届时也请您一家赏脸吃个便饭。”小伙子一番话说得十分熨帖。 张氏并不扭捏,转瞬便拿了主意:“好,那劳烦你了。” 一行人坐上去往关公馆的车。 周管事原本心中狐疑,直到看见十分气派的花园别墅,这才信了几分。 “我同关太太曾有过数面之缘,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是个极体面的人,现在给我脸面,愿意邀我去府上坐一坐也是有的。我做主的事,你且放心。”张氏淡定道。 周管事还未说话,前头开车的小伙子笑出声:“太太您是个敞亮人!我不至于将你们拐了去。” 周管事干咳两声:“没有的事,很感谢贵府的安排。” 小伙笑了笑,不说话,继 续开车。 “前面拐弯就到了,院子大,进去很远才是主楼。”他一面介绍着,说话间,几位女士站在一排的画面映入眼帘。 热情的笑声先传入耳畔,“太太,我还担心徐乐这嘴上没毛的小子办事不牢靠,谁知他竟将人接到了。” 张氏下车第一眼,便见到说话的女人迎面而来,浓妆艳抹却不叫人讨厌。 “尤太太,头次见您,我是上不得台面的,那位是我们大太太。”二姨太拉着张氏往里走。 “我同尤太太是见过的。”大太太笑着走上前,与张氏互相见礼,那是旧日的礼节,如今一瞧却有些亲切。 张氏也笑:“二十年前的事,关太太记性好。” “走吧,屋里坐。” 第36章 怜青和尤怀瑾赶到关公馆的时候,张氏已与大太太闲话多时。 因是女客,小辈里只有赵穗芳与蕴青在一旁作陪。 蕴青一见怜青,便使了使眼色,拍着身旁的座位。怜青会意,向长辈打了招呼后就坐了过去。尤怀瑾是男客,四下一瞧,小客厅里并无其他男子,只好跟着妹妹坐在一起。 “尤太太与两个孩子许久未见,我们横插一杠子邀您做客,打搅你们一家团圆了。”大太太客气地笑道,又转头看向怜青,“蕊蕊,我这些天不见你,心里怪想的,你母亲疼你,必然更甚,还不坐到你母亲身边来。” “多谢太太好意。不用了,坐那便是。”张氏冷哼,淡淡瞥了眼一双儿女,并不似寻常母亲与孩子那般亲热,“她如今翅膀硬得很,能做主,我的话,听不听得有什么打紧。” 怜青垂下头,默然不语。 蕴青悄悄握住她的手,在心中道:【你妈凶起来也怪叫人害怕的。】 怜青苦笑。 蕴青越过怜青,往尤怀瑾那看了一眼,皱眉:【你哥倒淡定,敢情骂得不是他,作壁上观呢。】 怜青哭笑不得:【我们从小到大都习惯了,妈的性子很厉害。】 蕴青摇摇头,偷偷冲她扮了个鬼脸:【唉,你们的家事,我也无能为力咯。】 舌头才伸出来,不巧尤怀瑾正偏过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蕴青僵住,立时恢复原状,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 尤怀瑾忍俊不禁,为避免姑娘尴尬,便也佯装不知。 那边,关太太正打着圆场:“婚姻之事强求不得,上回尤大老爷来的时候,我们也说过,并非退了婚就要老死不相往来。怜青如今在上海生活,离家远,尤太太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我们也能搭把手,依然照着亲近的关系相处着。所以您别责怪孩子,否则我看着也心疼。” 张氏笑道:“关太太这话说得我这个生身母亲自愧不如,多谢您对怜青的疼爱,她做出这样的事,对不起家里事小,对不起关家事大,于情于理我这个做母亲的都要赔罪。” 说着她就站起身鞠了一躬。 “哎唷!使不得!”关太太阻拦不及,只能受了这一礼。“唉,您这是做什么!” 张氏神情坦荡,缓缓道:“承蒙关太太看得起,还能容我们踏足贵府宝地,我这次来,一则是亲向贵府赔罪,二则,是来上海探亲。我娘家还有几个兄弟在这里,趁着机会走动走动,往后怜青留在这里也好有照应。” 怜青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母亲这么好说话?同意她留在上海?! 关太太:“那很好,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去念书是正当时的,尤太太果然开明。” “嗯,念书是其一。”张氏慢悠悠道,“其二,我也想顺带给她物色好人家。自然,再想有贵府大少爷这样的人品是不能的,只找个一般的男子,品行端正些,也算相配。不只是怜青,怀瑾也到年纪了,若是能一次办妥,更是好。” 众人都愣住,尤家兄妹俩却好似另一只靴子落地。 果然,母亲有后招…… 事关尤府家事,且句句在理,关太太不好多劝,只缓和道:“不急一时,尤太太难得出门,尽管多逛一逛,孩子们的事情自有缘法,我们何苦操那程子心,只管自己快活便是。” 张氏笑道:“是,我不操心,管他多久,只要事办圆了我再回去。” 【啧啧,你妈这话夹枪带棒,火药味真重。】蕴青叹为观止。 怜青叹气:【唉。】 吃过中饭,叙话结束后,关家派车送尤家一行人回去。 车上,一家三口彼此沉默,还是尤怀瑾先开口:“周管事,我在华洋饭店赁了两间屋子,你同柳妈暂且在那里下榻,离我的公寓不远,妈跟我们住,随时好照应。” “不必了,在来之前,我就吩咐老周写信给他这边的朋友,另短租了一套院子,你们那小鸟窝我可住不惯。”张氏冷哼道。 怜青听出话里的意思,不由得问:“妈租了多久?” “怎么?怕我住太久?”张氏皮笑肉不笑,“我既不花你们的钱,想住多久住多久。” “我不是这个意思……”怜青无奈,瞧着张氏高高扬起的下巴,只好低声道,“我看你行李不多,想必是没带够常用的膏药,年下天儿冷,你骨头又要疼,到时去哪里找药?” 张氏沉默半晌,重重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你前头不怕气死我,这会子管我疼做什么?” 怜青低眉顺眼,只管伸手替她揉腿。 张氏躲开:“别做出这副窝囊样子,在家就这样,我不吃你这套!” 怜青也不气馁,被推开又贴上去,小模样看着受气,却也是个粘人的。 尤怀瑾见母女俩你来我往,便知没有大事,心下稍安,对关家司机道:“劳驾,前面路口放我下去。” 还是先头接人的小伙徐乐,笑问道:“前边儿还没到贵府,先生哪儿去?” 尤怀瑾不多言,只说:“买些东西。” 汽车停在路边,怜青眼瞧着哥哥下车,再回头看张氏,却见她闭着眼睛,丝毫不过问。 怜青无意识搅动着衣摆,心里暗叹一口气。 “妈,哥一个人在外这么多年……很不容易。”她斟酌道,“你别这样横眉冷对的。” “真是奇了,是我赶他出门的吗?是我不许他回家了?是我拦着他在外头过年?是我逼着他一个人不娶妻不成家?”张氏一句接一句,冷笑。 怜青不敢火上浇油,“好了好了,不说了。” 送张氏到了新院子,怜青和宝盈等人一起帮着收拾,忙到入夜才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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