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青一面修着指甲,一面随口问:“怕什么,我们只是随便聊天,能在这个办公室的还能有事?” 男同事见是她开口,赔笑道:“关小姐什么身份,你当然是不怕的。我们这些个就是凭着裙带关系,混口饭吃,不敢沾赤字。” “罗里吧嗦,到底是哪里出事啊?别是你编得吓唬人。”蕴青满不在乎。 “就是,老王平时就满嘴跑火车。” “可不敢骗人!”老王赶紧摆手,见房门关紧,才敢小声道:“我听说是石库门那边,抓了好一批人,很多是年轻娃娃,高材生哩!” 石库门! 短短一瞬间,她脑中嗡鸣。 季家就在石库门! 蕴青眸光微顿,指甲咔嚓一声,不小心剪到肉,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哎唷,怎么这么不小心,流血了,快快包一下。”女同事忙道,“都怪老王,以后别讲吓死人的事了。” 众人七嘴八舌将话题岔开,老王不敢再吭声。 “晦气死了。”蕴青烦躁起身,踩着高跟鞋往外走,“我先走了!” 等人一走,女同事就瞪老王:“你看看,人家大小姐好不容易来点个卯,我老公生意还指着她帮忙咧!” “哎呀我只是提一嘴隔壁的事,哪里知道她反应那么大嘛!” “要死要死!呸!”同事们大惊失色,赶忙捂住老王的嘴,“这话别 乱说,现在捕风捉影得厉害,我们都不爱听这些打打杀杀的。” 办公室恢复平日的懒散,拎包逃班的蕴青并没有回家,而是雇了辆黄包车去石库门。 “小姐,石库门现在乱得很,您去那里干嘛?”临到快要抵达时,黄包车师傅上下打量着蕴青,搭腔道。 蕴青状似不经意问:“怎么乱了?” 车夫叹了口气道:“好几个年轻后生被抓了。” “被抓了?多少人啊?”蕴青眸光一动,故意捂着鼻子,作出嫌弃这里的模样,“里面有没有姓季的人家,他们家欠我钱,我过来讨债的。” 车夫想了想:“姓季的?哦,是不是安居弄里面那家,有个小囡的!” “对,就是那一家。” “我知道路,带您过去。”车夫热情拉车,一路钻街走巷。 起初的路还算正常,越往后车速越快,巷子越刁钻。 蕴青神情渐渐冷凝,右手伸向皮包。 这时,车夫迅速回头,面目陡然一变。 “别动!小姐,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敢说假话,我就送你归西。” 瞥了眼抵在额头的枪,蕴青不动声色:“你问。” 第52章 男人一改憨厚的面容,神情狠厉:“你找季家做什么?” “讨债啊,我不都说了嘛?” “撒谎!季家母女节俭度日,不可能举债。” 蕴青翻了个白眼:“她们不欠我,但是季维生前欠我一大笔钱,你也不想想,凭他们揭不开锅的条件,学是怎么上的?当初可都说好了,借了钱,要么学成之后给我打工,要么还钱。现在可好,一个死了,一个被抓了,我可不得过来讨。” “少胡扯!你一个关家小姐,为了这点钱至于亲自上门讨要?” “呵,你听听自己说的话,好不好笑?你既然知道我是关蕴青,那你更应该打听清楚,我是做慈善的吗?那可是几千块大洋,我花销本来就厉害,现在家里停了我的账,我缺钱缺得要命了好吗?”蕴青气呼呼,手上动作隐秘,悄悄往包里探,“喂,你问我一堆,你谁啊,管这么宽?” 车夫拳头捏得死紧,枪也在发抖:“闭嘴!没你问我的份!” 看穿男人眼底的紧张,蕴青脑中筹划成形,越发嚣张:“你真当我怕你啊?有本事开枪啊?你不会是护着季家吧?我要是死了,你和季家母女都别想好过!” 这句话似乎逼着男人下定决心,他咬紧牙关,“那我就只好先结果了你!” 说时迟那时快,在他动手的一瞬间,蕴青蓄势已久,以刁钻的角度重重踹倒男人。下一刻,猛地从包里掏出枪,形势陡然转变。 蕴青狠狠补踹了一脚,缴了他手里的武器,将枪口抵着他的额头道:“威胁我是吧?现在轮到我审问你了,说,你和季家什么关系?” 男人梗着脖子,额头青筋暴起,“你要杀就杀!烂命一条!拿去!” 蕴青眼珠一转,忽然道:“少废话,我不要你的命,只要钱。你现在带我去季家,她们应该不在原来的住处了吧?” 男人闭着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别摆出硬汉的样子。”蕴青讥诮,“哎呀,有些人真是没脑子。其实,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这笔钱我也不是一定现在要,只要亲眼看见季家人活着,她们可以慢慢还嘛。可人要是死了,这笔钱不就彻底打水漂了?” “谁会信你的鬼话!你们这些人,都是魔鬼!”男人恨声道。 蕴青用枪拍了拍他的脸,冷笑:“你以为能跟我讲条件?你不怕死,季家母女怕不怕?只要我和调查科说一声,还怕他们不把这里翻个底朝天?到时候还有地方藏吗?” “毒妇!”男人目眦欲裂,“你杀了我!” 蕴青脸色冰冷,不耐烦:“少废话!带路!” 事到如今,男人再怎么权衡利弊,也只能选择相信她。 “好!我带路!” 蕴青跟在身后,枪口隐秘抵着他的后腰。低声道:“别耍花招,我要是死了,关家一样不会放过这里。” 男人深呼吸,拳头攥紧:“知道了!不过你要保证,不能伤害她们!” “废话真多!”蕴青啧了一声,踹他。 一刻钟后,二人停在一处低矮楼房门外。 “就在里面。”男人指了指二楼。 这里环境实在算不得好,楼房狭窄逼仄,污水横流,鸽子笼似的房屋一户挨着一户。 高跟鞋踩着木地板发出咯吱响声,年久失修的楼道昏暗脏乱,栏杆锈迹斑斑,蕴青沿途打量,眉头越发紧皱。 男人见状,冷笑:“穷人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着吸她们的血!” 说话间,最末的房间里走出一位中年妇人,目光浑浊,视线触及来人,猛地怔住:“大牛……关小姐?!” 蕴青利索地藏好枪,“季伯母。” 听见她的温良语气,男人诧异回头,眼底满是狐疑,“你在装什么?” “大牛!不得对关小姐无礼!” 乔大牛看着蕴青和季母熟稔的模样,不可置信:“她不是你们的债主吗?” 季母:“什么债主?” 蕴青:“进去再说吧。” - 屋内,刺鼻的中药味弥漫。 季母充满歉意:“抱歉,关小姐,您将就坐。” “不要紧。”蕴青摆摆手,只看向床上的季亭,女孩紧闭着眼,脸颊苍白,胸口包了厚厚的纱布:“她受了枪伤?昏迷多久了?” “做了简易手术,但是缺少药物,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季母擦眼泪,“这还多亏了大牛,把小亭转移到了这里,躲开追查,不然我们早就没命了。” 蕴青眉头紧皱,沉吟片刻道:“她伤口感染了,必须尽快处理。” “你说得轻巧!磺胺价如黄金!我们上哪里找?”乔大牛脸色铁青。 虽然知道一切都是误会,蕴青不是季家的债主,但因为她的身份,乔大牛并不完全信任。 “这个不用你管,明天同样的时刻,你到今天载我的地方等,我能弄到磺胺。”蕴青淡淡道。 乔大牛瞪大眼睛,愣在原地。 蕴青看了看手表,时间很晚,她必须回家了。 “季伯母,我出门急,没带够钱,这些你先拿着。” 季母忙推辞:“不行!关小姐,这些年,我们全家受了你很多恩惠。多事之秋,要是查到和我们有联系,只怕会牵连你啊!” 蕴青嘴唇动了动,垂眸道:“怕什么,我又不是共……。” “关小姐!别说了!”季母泪流满面,“我不后悔一双儿女走上这条路,牺牲流血都是应当的。可我不能连累旁人……” 蕴青闭了闭眼,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季维的脸,热忱的、阳光的……他笑着说希望你可以勇敢朝这烂天烂地开上一枪。 她睁开眼,淡淡道:“看在我和季维是朋友的份上,请接受我的帮助。” 季母怔住,良久,捂着嘴痛苦失声。 乔大牛望着蕴青的脸,心底的疑云终于消散。 “外面的路很绕,我送你回去。” 蕴青没有拒绝:“好。” 阴云之下,回去的路上,二人俱都沉默着。 乔大牛一面拉着车,忽然道:“关小姐,刚才的事,我向你道歉。” 蕴青轻笑:“行啊,那你给我磕个头。” 乔大牛:“……” “你实在要我磕头,也不是不行!”乔大牛放下车把,憋红了脸,“只要你高兴!” 蕴青探究地瞥了他一眼:“你藏不住事,说吧,有事相求?” 一语道破天机,乔大牛踌躇半天,终于开口,“关小姐,你能不能……多弄一些磺胺?” 不等回答,他立刻补充道:“我会给钱!只不过要缓一段时间,我的同……朋友现在不方便出现,但是欠的钱一定会给的!” 蕴青垂着眼眸,歪头想了想,倏然问:“要磺胺做什么?如果你不照实说,我绝不帮你。” 乔大牛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他似乎在衡量眼前的人是否可以相信。 蕴青很有耐心,并不催促,只是安静等待。 “关小姐,我是要救更多的人。”乔大牛低声说,“被转移的不止有季家母女,还有很多其他的同志。” 蕴青皱眉,思索片刻道:“磺胺渠道控制严格,我能弄到一些。可是我必须要提醒 你,如果你们没有专业的医生,要请外人的话,消息就有走漏的风险。你们留在上海越久,被追查到的可能性就越高。” “这也是急需药物的原因。”乔大牛深吸一口气,“治好受伤的同志,我们要带着他们和烈士家属集中转移,离开上海!” 蕴青没有再追问,只是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丑话说在前头,磺胺价高不易得,我是冒着风险的,也是看在季家的份上才帮你,说好的钱一分都不能少。” 见她恢复斤斤计较的模样,乔大牛笑道:“好嘞!” 黄包车在夜空下匀速前进,关公馆快要到达。 蕴青下车的间隙,乔大牛蹲下身,替她整理裙摆,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关小姐,谢谢你。” 蕴青一愣,转而笑道:“我说了,我不是你们的同志。” 乔大牛也笑:“甭管是不是,都谢谢你。” 目送黄包车走远,蕴青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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