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最高处的玉座上,始终闭目养神的执剑长老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 江文枝的次序紧接在白霜之后。 当那道鹅黄色的身影踏上试剑台时,白霜才恍然想起这位“故人”。她早已将江文枝抛诸脑后,仙途浩渺,何必与井蛙计较天地? 可江文枝的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她不能忍受。不能忍受那个曾被她踩在泥里的农家女,如今竟站在让她仰望的高度。丹炉升起青烟的刹那,她不慎将火候多控了半息,本该是上品的辟谷丹,最终只成了中品。 “尚可。”丹修长老勉强给出评价,目光却仍不时瞟向白霜的方向。 比试结束的钟声响起时,执剑长老子桑空落第一个站了起来。 白霜仰头望着这位在剑修中声名显赫的师尊,子桑槿也跟着抬首看向他。 此刻的他与子桑槿记忆里那个闲云野鹤的师父截然不同,墨发高束,眉目如剑,玄色法衣上银线绣着的星纹随动作流转,仿佛随时会化作剑气破空而去。 “一百七十岁的准化神。”有长老低声感慨,“这丫头倒是好造化。” 灵逍山的云雾在脚下翻滚时,白霜攥紧了师尊的袖角。这座子桑空落元婴期时开辟的山峰,终年笼罩着庚金之气,连风都带着锋锐的凉意。 此后四年,晨钟未响她便要起来练剑,夜露深重时还在背诵心法。子桑空落检查功课的方式堪称苛刻,有时突然一道剑气袭来,逼得她不得不即刻运转刚学的防御术法。 “熔金玉髓?”当师尊将那个封印着赤金色流光的玉匣放在她面前时,连负责送物的执事都倒吸冷气。 这种产自地脉深处的天材地宝,向来只有各峰亲传弟子才有资格申请。 筑基那日,整座灵逍山的云海都被染成了金红色。白霜盘坐在峰顶,看着体内灵力与玉髓交融,逐渐筑成一座光芒璀璨的道基。 子桑空落负手立于崖边,嘴角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意。 白霜筑基成功后,子桑空落带她来到了天清派禁地——剑冢。 “冢中沉睡着上古大能的佩剑。”师尊拂袖解开禁制,山壁在轰鸣中裂开一道缝隙,“若得神剑认主,是你的造化。若不得……”他顿了顿,“为师自会为你寻来天材地宝,铸一柄独属于你的本命剑。” 白霜深吸一口气,迈入剑冢。 黑暗中有风声呜咽,像是千万把剑在低语。 而此刻,无数陌生的剑意如潮水般涌来,每一道都带着岁月的厚重与孤寂。 突然—— 一道金红色流光破空而至,直逼她眉心! 子桑槿猛地踉跄后退,仿佛被人当胸推了一把。她下意识按住心口,那里还残留着白霜最后的惊悸。 “阿槿!”子桑棣一把扶住她。 “我……出来了?”她茫然四顾,不远处大师姐正在接受传承,而自己虽身处剑冢之中,但所有剑灵都对她和子桑棣视若无物。 子桑棣快速解释了外界状况:自她被进入怨煞领域之后,突然生出了剑域,众人也被卷入其中。 “所以那不是幻境……”子桑槿喃喃道,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白霜练剑时的温度。 最不可思议的是—— “我感受到了。”她突然抓住子桑棣的手腕,“大师姐所有的情绪……从被赐名时的惶惑,到对江文枝隐忍的杀意,甚至……”她声音发颤,“每日挥剑三万次后,虎口渗血却还要笑着对师尊说‘不疼’的委屈。” 子桑棣瞳孔骤缩。 那些情绪太过鲜活,仿佛此刻仍有另一个灵魂在她胸腔里共鸣。 第44章 子桑槿天生对情绪的反应并不强烈,甚至可以说是近乎淡漠。若非如此,师父子桑空落也不会说她适合修无情道。 然而那时,被困在大师姐白霜身体中的她,竟奇迹般地与白霜的情绪产生了共鸣。那些汹涌的情感如潮水般冲刷着她的心神,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感同身受”。 怨煞制造的幻境并不罕见。这类幻境往往会重现怨煞生前的记忆,与其形成的原因息息相关。 但像子桑槿这样,不仅被困在幻境主角的身体里,还能共享对方的情绪,却是极为少见。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白霜每一丝细微的情感波动——愤怒、悲伤、不甘,还有那些深埋心底的执念。 子桑棣见她一直按着心口,眉头紧锁,想到她平日里对情绪的迟钝,不免有些担忧:“你怎么样?她的情绪……会让你很难受吗?”他无法想象,一个素来情绪寡淡的人,在短时间内承受如此浓烈而复杂的情 感冲击,会是怎样的感受。 子桑槿轻轻摇头,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 此刻的她,仿佛站在一片混沌的迷雾中,分不清哪些情绪属于白霜,哪些又是自己的。那些情感像是一股股细流,从心底某个破裂的缝隙中渗出,最终汇聚成一片无法忽视的汪洋。 “师兄,是不是大家的情绪都是这样的?”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水光,声音里透着一丝迷茫,“这样……多,这样……复杂?就像把所有的调味料混在一起,分不清酸甜苦辣。” 子桑棣被她稚拙的比喻逗笑了,但很快又收敛了笑意,认真点头道:“是啊,人是情感驱动的生物。哪怕表面再理智、再冷血的人,内心深处也逃不开情感的牵绊。不止是人,凡是拥有情感的众生,皆是如此。” “是这样吗……”子桑槿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片刻后,她忽然问道:“那师兄有没有做过被情绪控制的事?” 子桑棣一怔,眼神微微闪烁,抬手摸了摸鼻子,语气略显敷衍:“……当然有过。不过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时候,等出去之后我再告诉你。眼下,我们得先想办法打破这个幻境。” 子桑槿并未察觉他话中的躲闪,注意力一下子被拉回了眼前的困境。 她环顾四周,幻境中的场景依旧在不断变换,仿佛一场无声的戏剧。 “阿棣,你觉得大师姐的执念会是什么?”她轻声问道。 子桑棣摇头:“目前还看不出端倪。不过你有没有注意到,江文枝这个人在她的记忆里异常清晰?” 子桑槿早已察觉这一点。 幻境中大多数人的面容都是模糊的,甚至有些记忆片段被加速掠过,仿佛无关紧要的过客。唯有江文枝和师父子桑空落的形象始终鲜明。师父的存在可以理解,但江文枝……为何大师姐会对她记得如此深刻? 她能感受到,白霜从未将江文枝视为对手,甚至对她的恶意不屑一顾。可偏偏是这样一个被轻视的人,却在白霜的记忆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这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幻境中,年仅十一岁的白霜已获得了灵剑的认主。昔年那个六岁时瘦弱不堪的小女孩早已脱胎换骨,身形如抽枝的嫩柳般拔高,眉宇间也多了几分凌厉之气。她站在剑冢中央,手中握着一柄通体赤金的长剑,剑身隐隐泛着寒光,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震颤。 “阿棣,大师姐这把剑的来历,你知道吗?”子桑槿望着幻境中的白霜,轻声问道。 天清派剑冢中的剑,大多来历不凡。 其中既有上古神剑,也有历代剑修大能的本命佩剑。那些上古神剑极少认主,一旦择主,其人必定非同寻常;而前辈们的本命剑则多已孕育出剑灵,在主人陨落后便长眠于此,静候新的缘分。 白霜手中的剑名为“斩天”,正是一位金火双灵根大能的佩剑。 传说这位剑君性情桀骜,曾亲自踏遍九州寻得稀世材料,又耗费七七四十九日亲手锻造此剑。成剑之日,天现异象,有传言说甚至引来了天道祝福,虽无证据证实,但“斩天”有灵智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在剑冢中,没有灵智的剑,根本不配称之为剑。 能以“斩天”为名,足见原主与剑皆是何等傲骨铮铮。令人意外的是,这样一柄桀骜不驯的灵剑,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当时尚显稚嫩的白霜。不过联想到白霜日后走的杀戮道,倒也算印证了斩天剑眼光的毒辣。 斩天认主后,子桑空落着实欣慰了许久。 在那个天才地宝日渐稀少的年代,能孕育出灵智的兵器已属凤毛麟角,而开了灵智的法器,其威力远非死物可比。作为师父,他自然希望爱徒能得到灵剑认可,这样宗门资源必定会更多倾斜给白霜。 只是没想到,认主的竟是那把凶名在外的斩天。年长白霜百余岁的子桑空落,对斩天剑主的事迹再熟悉不过。 那位剑君当年名震九州,其剑势之强,有“可一剑斩天”的美誉。然而关于他的陨落,修真界却众说纷纭:有人说他因性格刚烈树敌太多而遭暗算;有传言称他为情所困,道心不稳最终坐化;更有人推测他修炼的心法残缺,无法压制体内暴烈的金火灵根而爆体身亡…… 各种传言甚嚣尘上,真伪难辨。因此当看到斩天选择白霜时,子桑空落心中可谓五味杂陈,既为徒弟得此机缘而喜,又不禁为那扑朔迷离的前车之鉴而忧。 子桑槿静静地凝视着幻境中的师父,眼中浮现出一丝困惑。 这个师父与她记忆中的形象相去甚远,她所熟知的子桑空落,虽也关心徒弟,却从不会如此事无巨细地操劳。 那位总是一袭青衣的逍遥道君,向来超然物外,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过是他眼中的一缕云烟,与他所修的逍遥道浑然一体。而眼前这位师父,却显得过分劳心费神,眉宇间总凝着化不开的忧思。 “师父修的一直是逍遥道吗?”她突然轻声问道。 子桑棣闻言,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我的傻阿槿,怎么问这种问题?修道之人岂有半途改道的道理?” 修士最忌讳道心不稳,若连自己追寻的大道都朝三暮四,莫说修行难成,怕是连邪修都不如,毕竟那些邪魔外道,至少对自己的道统坚信不疑。 更何况此时大师姐记忆中的师父早已是元婴后期的大能,道心坚若磐石,否则也不可能在修行路上走得这般远。 不过子桑棣深知师妹不会无故发问,便温声问道:“阿槿可是察觉了什么异样?” “也说不上异样……”子桑槿微微蹙眉,努力组织着语言,“只是大师姐记忆里的师父,与我认识的那位,似乎判若两人。” “哦?哪里不同?” 她沉思良久,终究难以用言语描述那种微妙的感觉,只得列举具体差异:“比如我熟悉的师父总爱穿青衣,常常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也不急着修炼,不是品茶就是饮酒,望着云卷云舒就能度过一整天。可大师姐记忆中的师父却总是一身玄衣,对师姐严苛,对自己更严,永远行色匆匆,仿佛有忙不完的事。” 子桑棣听罢轻笑。同为逍遥道修士,他完全理解这种变化,所谓逍遥,本就是心随境转。但他并未直接点破,而是循循善诱:“那在阿槿看来,何为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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