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她果然还是愿意怜悯自己! 可是,一想到浮金州幻境垂垂将倾,他亦随之濒临混乱……因而眼前人究竟假象还是真实,一目了然。 是己身愿望太过强烈,才让幻境抓住了软肋。 终于明白,为什么人们容易向往美丽的虚妄,止步不前。 目光两相触碰,快雨显而易见地一怔,慌乱地扑闪睫羽。 尽管心知她只是假象,但若能还原到这般灵动的程度,很难不让人心旌摇曳。 所以,他依旧情不自禁向她伸手。 痛楚过后唯剩孱弱,他甚至忘记支持自己行动的仅是岌岌可危的精神。 于是,在竭力送出右手后,头重脚轻,他整个跌倒下去。 不过还好,快雨终是穿越尸山血海,走至跟前,占据他的全部视野。 她屈膝蹲下,率先开口打破寂静,踌躇地喊了他的名字:“……苑往岁?” “啊……不要这么叫我。” 当下,心力交瘁。 交叠臂弯,他羞愧地埋首其间,崩溃袒露,“我讨厌这个名字。” “……?”她颇为不解,似思索再三后,试探问道,“是单纯讨厌名字,还是讨厌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过去?” 她总这么聪明。 哪怕虚假的她,也敏锐得令人咋舌。 “是过去。” 他的唇角扬起悄无声息的苦涩,如实相告,“只要是由这个名字赋予的过去,不管哪一个世界的过去,我都非常讨厌。” “……不管哪一个世界?”她疑惑地喃喃自语,随即醍醐灌顶般,继续向他追询,“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五十弦……吧。” “生活在原本世界时,一个我为自己随便取的别名。” …… “五十弦……” 快雨点头,“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老实说,这种重新认识熟人的感觉还挺新奇。 拜杂乱无章的幻境所赐,如今,亡灵的轨迹不再由境主控制,它们的记忆四处流浪,景物更迭不定,没有丝毫规律可言。 快雨利用存读档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逮到苑往岁的身影,在途中仔细观察了一遍他的命运轨迹。 不得不说,苑往岁的性格从小到大均与五十弦相差甚远。 且他们之间的交换有着显而易见的转折点。 如此一来,快雨愈发开始坚定自己最初的直觉。现在,五十弦的回答更是直接为她做出了解答。 “你和这里的苑往岁并不是同一个人,对不对?他死了,你则占用他的身体?” 快雨想要站起身,顺便拉一把眼前人,结果刚伸出手,就突兀被他死死扣住手腕,动弹不得。 “不……我们分明一模一样。” 他虔诚地低垂头颅,抓住赖以呼吸的救命稻草,上气不接下气地忏悔,“我想起来了,是我把自己都不愿过的孤独人生强加给他,是我给他设置这么偏执偏激的目标!” “所以,我就是他。” “我合该过来为他赎罪!!” 脑海里苑往岁的记忆时刻翻滚,反复提醒,他手染数不尽的鲜血。哪怕逃至天涯海角,也逃不开与恐惧、歉疚为伍。 尚未彻底消化的诅咒折磨着他,盘桓在浮金州的冤魂不断倾吐怨声—— “治好了身体残缺又如何?他的罪赎完了吗?刽子手!活该永远痛苦地活着!” “哈哈哈哈哈瞧他那副垂涎的嘴脸,真像沿街乞讨的癞皮狗!” “长生,长生……这么喜欢长生,那自然也该喜欢长生一同带来的折磨啊。爱屋及乌,对吧?” “他到底在不满什么?难道想要的东西一旦拿到手,就没兴趣了?真奢侈啊,羡慕。” “为什么死的是我……好恨……” 五十弦觉得,自己未来一定会淹死在这片遮天蔽日的混沌里。 但是屡次三番的自灭自毁、锲而不舍的诅咒侵蚀,均无法真正送他走向末路。 身体强大的自愈能力时常阻拦。 与此同时,不知是否属于苑往岁的潜意识一直在耳畔低语。 他不想死,他想活着。 活着回家。 而浮金州的亡灵们时常祈愿。 他们也不想死,他们,也想活着。 活着回家。 那么…… 一起活下来不就好了?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然而,碍于力量限制,他只能截取浮金州的某一时段复刻。 即便如此,也已足够。 求生的亡灵们沉浸于虚构的真实,他们在浮金州毁灭前的一个月里,一如往常地生活。 死气沉沉里,竟滋长另类的勃勃生机。 最初,五十弦还为重新焕发活力的浮金州感到过欣喜。 时间一久,百态尽显无趣。 这一晃,就是三十年。 三十年的时间里,他将这绝望惨败的一月旁观了成百次。 理智被扭曲,感情亦麻木。 若他的生命留有尽头,或许还可等待一个仁慈的终结。 偏偏他为苑往岁做出的选择是长生! 于是,浮金州的所有,连同他破碎不堪的执念一起,化作时间长河里永恒的一角。 循环,一切奔向永无休止的循环。 【作者有话说】 4.22修改日志:改了剧情节奏,以及略微调整了一下两人间的互动 第60章 “赎罪……?” 现在想来,难怪楚献南的眼睛可以定位快雨的来处,却识别不出他的破绽。 恐怕不仅仅因为境主这一重身份。 或许,更在于时间漫长流逝、诅咒堆叠沉积,反复磋磨心性—— 五十弦情不自禁地自我厌弃、自我憎恨,与此同时,又一昧断定他和“苑往岁”这一名字密不可分。 矛盾里诞生的自欺欺人。 怎么不能算作一种同化? “可是,苑往岁绝不会心甘情愿赎罪,在我看来,他是个一意孤行的人。” 虽然,快雨觉得把大家统统关在幻境里循环往复,算不上什么赎罪的好方式。 但之于五十弦而言,这该是莫大的心理安慰。 当下,快雨捧着对方的脸颊,使劲上抬,强迫他脱离似烂泥般粘稠的悲怆。 “你们两人真的一模一样的话,那你该和他一般自私,完完全全只为自己考虑。” “如果存活下来的那个人是他,他就毫不留恋地另找地方休养……再不济,重新建立浮金州,至少他会建立得合乎他自己的心意吧。” 快雨的指尖抚过他湿漉漉的眼尾,颇具调侃意味,“你却没有这么做,为什么呢?是不想吗?” 五十弦瞳孔震颤,喃喃重复道:“……把浮金州建立得合乎自己心意?” “我确实从来没有想过。” 话音刚落,周遭忽而如墨画浸水,朦胧不清,诡异的波纹此起彼伏。 道道裂隙生硬割开景物,晃荡之余,不经意显出无数暗晶幽邃的表面。 那是庞大的诅咒,是盘旋在〈浮金幻境〉背后的真身。 幻境原就不稳。再加上五十弦的情绪沉沉浮浮,则动荡愈发激烈。 “等等……我真的没有想过吗?”他的双手还牢牢攥着快雨的手腕,这会儿,不知想到什么,恍惚松懈了力道。 “我还记得,快雨你跟我哭诉过……不想待在这里。” “我理解你,我和你有着一般无二的心情。所以那时,我只是一心想达成你的愿望。然后,可以有幸随你一道……” 他越说越小声,几番克制地哽咽,滚动喉结,“哪怕你讨厌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未来在一起的日子很长很长,我想尽办法,总有一天,会让你接受我。” “浮金州的天道,在众人的眼底,外表各异,从前我实在想象不到,所以无法还原……直至见到你,我才能勾勒神明的具体相貌。” “我始终期盼着你的救赎,强迫自己只走这‘唯一’的一条道路。” 五十弦的呼吸倏尔加重,语调却陡然轻快,“然而,今天你对我说,哪怕我做到像他一样自私,也没问题。” 对方自言自语不止,快雨来不及消化,她呆滞片刻:“……嗯?” 她、她是怎么个意思来着? 她难道不是在宽慰他吗??她想强调他们的不同! 他俩到底在不在同一个频道上啊?! “果然,你是假象。”顺着快雨的触碰,五十弦偏头,无比眷恋地在她柔软的手心印下一个轻吻。 “……!”似被火苗舔舐,快雨想要抽回手腕,对方抢先一步,强势地按捺下她的无措之举。 血液涌流,一瞬汇聚,在耳侧、脸庞奔走不断。 他的无奈和爱慕几近满溢,其中亦掺杂悲凉:“只有幻境假象最了解我的渴望,能看穿我到如此地步。如今不得不承认,我和那些被幻境同化的猎物……半斤八两。” “五十弦,我怎么不太明白,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直到察觉出他的意思,快雨堪堪反应过来,不可置信指着自己,“该不会……五十弦,你觉得我是假的?!” “嗯。” 五十弦好似豁然开朗,登时褪去一身繁重,换上一如往常的温柔神情,“我知道的……回家是你的愿望,而我的愿望,是你。” “只有你。” “谢谢你,让我终于明白重要的事情——既然抓不住你,那便留下你的虚影吧。” “哪怕是这样微乎其微的幸福……我也,心满意足。” 快雨意图打断他的自说自话,汗流浃背地解释:“不是,你听我说一句,有没有可能,我是真……” 五十弦只是笑笑,目光灼灼,直接贴上她的唇角。 陌生的炙热随之而来,堵住快雨即将冲口而出的所有。他的双手卡在她的腰肢,轻易将她托举起来。 吐息来回穿梭,对方自下而上逼近,分明是掠夺的那一方,竟然带了些许朝圣般恳切的虔敬与忠诚。 快雨睁大眼睛。 幻境加速破溃,裂口横亘夜幕,在空阔寂寥的漆黑中央,擦亮一线若有似无的夺目天光。 无垠天地摇摇欲坠,然而,某一时刻,倾覆感蓦地定格。 五十弦恋恋不舍地退开。 “求求你,快雨。” “我已经……不想再做噩梦了。” * 窗外朝阳明朗,晨露的清新扑入其间。 快雨只从被褥里探出半个脑袋,露在外一对鬼鬼祟祟乱转的眼珠。 鸟雀在枝头叽喳,吵得人心烦。 她昨两日睡不太好,撑到后半夜才肯入眠,然后再一觉昏去日上三竿。 今天,终于早醒一次!可喜可贺。 摸摸身旁位置,空空荡荡,倒残留余温。 快雨做贼似地环顾屋内一圈,果然在桌前瞧见五十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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