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裁春站到他面前,捞起他的臂膀,挂在自己肩膀上,一手揽住他的腰,是就事论事的语气,“我带你去找医女治疗。” 多好啊,她终于选择了他。 多糟糕,偏偏是当下的场景。 但得到了,终究是比从头到尾没有被对方瓜分一个眼神来得好过得多。 要是他能表现得更帅气一点就好了。 他刚才救场大约还算及时,应该还没有犯下大的差错。被恭辞岸压着打的画面,解裁春没有看见,大概是保留了那么一丁点的颜面。 虽然保与不保,对他的心仪对象来说,没有什么差别。 但是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归根结底,是希望自己能够英俊潇洒一些。 如果他当时专注地研习剑修,而不脑袋一拍,头也不回地转行做了剑修,今日也不会在论剑方面,在能与师祖打个平手的尊者手下,一败涂地。 可是他要是不转行成为阵修,以他一人之力,也断然攻不进羡瑶台,在万千使者、尊者的攻击下,保住被他们集体开火的女子性命。 可见世事真是一环套一环,由不得人反悔或者庆幸。 救援拾月、邀星的计划失败,宋晏几曾经颓唐过好一段时间。 他是那邯郸学步的燕人,想着法子捣鼓玄乎其玄的阵法,精妙之处没学到多少,反把原来的技法剑术忘了个大概,如何能抵得过加强护卫,进出前呼后拥的宗主。 坐在轿子内的谋隋珠,揭开珠帘看他。 “哟,这不是我们不慕名利,自舍前程的二代宗主,宋宴,宋前辈吗?也学旁人刺杀那招,迫不及待想夺回自己的地位了。” “不留念的香饽饽,落到他人之手,才想起来忏悔,不夺取久抱憾终身,会不会为时已晚了点?” 当他刺杀不成,技术一筹,被捅了七、八剑,抛到街头,谋隋珠才下达命令,“别杀他,留他一条命,彰显我的荣誉。二代宗主败于我手下,他行走于世,即是我活着的丰碑。” 这一点,在她生前、死后,永远都不会变。 “前辈,你可要活得长长久久,好传播我的威名啊。” 正如谋隋珠所言,当她死于五代宗主的计谋,五代死于六代的毒杀,问道宗宗主变动之频繁,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是那地位着实做不大稳固,上位之人大多凶残又险恶。 可由于宋晏几本人还在世间活跃,知晓他真实身份的,就会忍不住联想到将问道宗改头换面的三代宗主,谋隋珠。 时过境迁,流光把人抛,恩恩怨怨随海去,千古功业都作土。 留下来的,也只有那一个名字而已。 那他,能不能也留下一个名字,不求在问道宗刻写着历代宗主、副宗主、长老的碑文上,而在她心中,只留下一个轻薄的,随时能揩拭的字符也好。 凋落比残败的落叶轻巧,却能比厚重的土地托举。 “人间世抗衡、丹霞峡出事、羡瑶台陷落,可推算出其他地段的情况,也大概率不是太好。以你凡人之身,缝尸匠所缝合的活死人之体,又能走到几时去?” 既无唢呐镇魂之术傍身,又一口气使用完了漫天风雪的庇护…… “而且,”宋晏几翻开解裁春手腕,微小的细纹在青紫色的经络漫延,“你的身体已经开始溃败了。” 她本是已死之人,当入轮回。不入轮回,只是在世之人眷恋不舍,兀自强留。 当然,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圆了她本人的意愿。 她还有未竟之事,还没来得及向当初乃至现今一再发难的审判者们,发起一场酣畅淋漓的报复,一偿宿愿,发动一出令心头松快的复仇。 师祖知不知道呢?她表现出的情意,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为假? 濒危时刻掉落的眼泪,迸发的执念,又有几分饱含了悃愊无华的真心,几分是出于出神入化的演技? 她真的分得清吗?
他呢? 如何才能不混淆? 是因为他总会瞻前顾后,思虑周详,所以才在源头,就从候选人的名单中被剔除? 那日,缝尸匠孟寻缝补完解裁春的躯体,用巧妙制作的之人,带走她的灵魂。 失魂落魄的师祖,在后面追了又追。跟着她,赤足涉过几千里。 缝尸匠回过头来,再次向师祖嘱咐,“都说了多少遍了,你不能再见她。你到底想让她死。还是让她活?与过去有关的人事物,理应一概摒除。” 相逢未必皆是缘,缔结的,也未必全是善缘。 还有概率是平地生劫。 是以,当新生代的唢呐匠站在问道宗校场上,沙场秋点兵。过去与她相识的面孔,悉数不敢相认,唯恐暴露了存在,使修复的灵魂再次崩毁。 不管是前任草泽谷谷主,还是在曲风镇落户的鹤医女,全都三缄其口。 师祖更是隐匿身形,连临行前相见都是不允自己。 怕短短一面,耽误她寿满天年。 原来爱一个人,不是执着于享有,而是该放手时,果断放手。 炫彩的冰天雪地里,问道宗风光无限的二代宗主,现寂寂无名的阵修宋晏几,半身浴血。面上扯出虚弱的笑,回握住随行之人的手。 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光明正大地握住这双手了,高调地宣布双方为彼此拥有。 可惜总没有恰当的时机。 现在也没有。 就当是完成一个将死之人可怜的心愿吧。 能完成就不算可怜了。许多人都求之不得。 宋晏几强装潇洒,解开系在肩上的披风,铺在厚实的雪地上。没被血浸透的一块,铺到解裁春落座的地,拉着她,席地而坐。 “我没多少时辰了,就不要把直接浪费在路上。” 转行为阵修之后,他依照自己的想法,走过大江南北,见识了各式各样的奇异景观。有荒茫大漠、浩瀚星穹、沸腾火山、青翠梯田…… “到最后一刻,有你在身边,此生足矣。就让我歇一会,陪我说说话吧。” 面对残丝断魂的请求,还是帮了自己大忙的熟人,搁在平时,解裁春当是无有不应。 只是被揭穿了真面目的她,剥离了这个名字,附属的情爱、喜好、个性……都不算数。 那只是她仿照着当年救济下自己的方外之人捏造出来的性情,根据既定的目标,以及接触对象频繁调整创造出的偏向。 画虎不成反类犬,刻鹄不成反尚鹜。 要骗过别人,首先第一念头就是要骗过自己,日久天长,连自己都忘却。 喜欢什么,关心什么,注重什么,都以“解裁春”这个人为标准定下锚点。 要是喜欢她这张脸,她什么样子都能扮演。 “别这么看我……拼尽全力,最后残留的印象却只剩下冷冰冰……”宋晏几说着,情绪起伏,又呕出一口血。 解裁春俯视着他,这个拉着她的手,坐在自己脚边的男人,犹如高坐神坛的庄严神像,冷静地俯察着虔诚的信徒。垂落的手指被一双渗着血水的手掌紧握。 在脱力的边缘,仍用尽全身力气挽留。 最后的最后,还是没有坐下来。 她抚摸着宋晏几的脸,没有手帕,就用袖子擦去他嘴角残留的鲜血。 “我记得你。” 被她一脚踹进溪流喂鱼的宗主,在大腹便便的孕妇面前,屡次吃瘪的怂包。 趁她入睡,潜进屋子,替她捏脚的登徒子。暗中护送,替她除去精怪,保驾护航,免她惊扰的好心人。 在漫才客不在家期间,替她砍柴烧水,烧菜下厨的免费劳工。其他的猪、牛、羊、鸡等圈养的牲畜,每一件都替她打理得有条有理,没有一件须得她来操心。 孕期多觉,仙凡结合创造出的胚胎,久久不生产,一来二去,加重负担,使得她腿脚浮肿。 在漫才客外出不在家的日子,宋晏几趁她熟睡,代替她正儿八经拜过天地的郎君,替她揉捏脚掌、脚腕、小腿。 手法专业,劲道到位。是诚心研究、细致地观摩过的。 边揉,还边小声嘟囔,“所托非人,嫁人不贤。” 要是他的话,就不会让解裁春有孕。让年龄还没超过一千岁的她,腹中还要孕育出一个别的新生命。 他当然不会认为解裁春没有擦亮眼,而是认为师祖太会欺骗。 当然,在其他人眼里,是这位满口胡言的小娘子伪装多面。 凡人岁数肯定超不过一千岁,扯什么邪魔外祟,还来叨扰她的睡眠。被宋晏几嘀咕醒的解裁春,没忍住一巴掌拍过去,同时咕哝了一句,“有蚊子,好吵。” 室内登时陷入寂静。 关于宋晏几这人的存在,于她探明问道宗内部状况而言,总体来说,利过于弊,她便没有主动出手解决。 反过来,对方还能帮她解决一些隐患。是为免费劳动力,藏头露尾。任劳任怨,无怨无悔。 发现宋晏几当天,漫才客就跟她禀明状况。纤长的手指在脖子上抹过,问杀还是残。 一般来说,不是问杀还是放吗?就没有两相安好的选项。解裁春眨眨眼,残疾的残?未免太凶残。只是出于监管要职,暗中监视而已,不至于要他缺胳膊断腿。 “留着吧,我还有用。”解裁春说。 隔日,漫才客就带了皮制项圈和倒刺长鞭给她。告诉她使用方法,让她尽管抽,出事了,他来收拾。 当个人吧。解裁春当然没有用上。 可搁置在侧的项圈,有朝一日,仍然不翼而飞。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私心,宋晏几私自盗走了它,套在自己脖子上,皮革质地的方框,恰恰好勒着喉结。 如同一个勾人动魄的亲吻,没有一刻不拉着他沉迷其中。 原本只局限于黑夜床铺的捏脊按脉,后来扩展到白昼藤椅,只要解裁春睡着了,不论浅眠或者深睡,他都迫不及待现身,怕她发现,更怕她不发现。 久而久之,形成一种类似于偷情似的隐秘欢欣。 作毒燎虐焰的野火,壮烈地灼烧着心脏,炙烤着喉咙,要鼻翼里喷薄出关于她的气息,要他时时刻刻感受这份密切的甜蜜与苦痛才能至死方休。 希望她半睡半醒间,以为是昏梦一场。等回过神来,确认真伪,又暗自隐瞒。 希望她单薄的身体因他而受益,冷酷的心灵为他而震动。 联系到自己的身份兴许有被曝光的几率,或者是单纯是问道宗的进一步调研。后面才后知后觉,分析出幽微的人心。 宋晏几偶然路过两位窃窃私语的副宗主,还能听到她们在那旁若无人地争执。 “咦——好变态哦。” “怎么就不东窗事发,来个人把他抓起来。” “算了,算了,说出去好难为情哦。” “放任他继续下去会更丢脸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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