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泽谷谷主说话依旧棱模两可,听得人干着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和医修说话,咋那么费劲。 还是跟剑修打交道来得利索,直来直往。说要你命,就要你命。一点都不含糊,直白了当。而悬壶济世的医修,写的字看不懂,说的话听不明。要救治人,中途还得绕个九曲十八弯。 要谨遵医嘱,那倒是要有医嘱可言。解裁春来回踱步,弯下腰来,继续探问:“那您这说长不长,说短是不短,到底是多长,又有多短?” 草泽谷谷主深觉现在的小年轻,脑筋一点都不醒觉,白长那么大的脑壳。 她打了个比方,“其短,大约等着中午打个盹,他就好了。你晓得剑修这玩意儿吧,耐打、抗造,特难捉摸。纵使是跟斩情峰如双生花一样熟识的草泽谷,亦不能摸清楚其中的规律。” 被顺带讥讽的费清明,轻咳一声,表示他还在听。 “这也太短了吧,神医在世呀。”解裁春摸摸费清明打布带里冒出来的黑发,手指在他的耳根抚过。 费清明忽有毡子蒙头的痒耐,由于太过舒适,一时不怎么适应。而那抹附骨之疽的瘙痒,直要往心里头钻。像一只致命的毒蝎,尖锐的尾刺在他的胸口蛰开一个洞口,泌出要命的毒素。 “那长,又是多长?” “一、两百年?” “这也太长了。”解裁春拍桌,“咋不等我入土了过后再康复。” “嘿,或许还真要等你入土之后才能够康复。”草泽谷谷主道:“修士寿命欲比天长,共青山群青,流水长流。短短一、两百年,他们简单闭个关,突破突破就过去了。” 然而唢呐匠不同,她们虽有通鬼神的本领,却终究是肉体凡胎,未曾踏入修真境界。 解裁春曾问过师父,缘何不学修士们,共天地同寿,日月共辉。 师父告诉她,生命因有终点才能显得弥足珍贵。 修士锻炼,本就逆天而行,要么折在半途,要么走在路上。如果身为唢呐匠的她们,都不能保留住生死纲常的底线,就做不得替人收敛末路的匠人。 要是替人送终的她们没有终点,她们就没法成为予人下葬的终点。 听得一愣一愣的解裁春,摸着下巴,“师父,偶尔故弄玄虚也提高不了你的路数的。” “我看你这小妮子就是欠揍!”晴大新上手拍不肖子孙,“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 “当我们缓缓终老,百年归去,那些认识我们的修士,年轻如故,为我们痛哭流涕,在病榻前徒劳地抱着我们的手,剑指天道,而无力逆转生死,不是很有趣吗?” 关于坏心眼的师父回忆,就此结束。解裁春问草泽谷谷主,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能够治尸毒的医修尚且在世,你们腿脚快一点,就能在她移动到下一个地点前,先行找到她,求她给这位小弟整治。” 解裁春被草泽谷谷主一套仰卧起坐遛麻了,“老人家,下次这种关键答案,能不能放在前头说。”就不要大喘气,学别人来个机智问答了。 “小孩子,我这叫留悬念。欲扬先抑。” “拜托,您是个大夫,就不怕用力过猛,惊得患者一病不起?” 争执声断断续续,从安置病患的砌台传出。抓配草药的药房内,山药、决明子、夏枯草、石斛、茯苓碾碎了,倒入陶罐,倒三碗水下去煎。 灶台起火,烧到旺盛。灰蒙蒙的烟雾成条直上,像是一条跃出水面的乌鳢。 解裁春胡来的行动,一口气废了问道宗重视的炼魔诏狱。 扶助她杀敌救人的温孤怀璧,一招万剑归宗,卷入了宗内宗外,剑修龙虎榜位列前排的精锐,要七山十八寨白白看了笑话不说,少不了有外部的门派侧目。 问道宗宗主、副宗主两人和执法堂长老、晴大新等人,三方对垒,喷得狗血淋头。 主要是晴大新一方单方面嘴似快刀输出,而其余两方自视甚高,放不下矜重。与她作街头小儿,当街对骂。逞口舌之快,有失体统。 而晴大新一心只想捅他们的祖宗。 解裁春和费清明作为病人,被医修们抢先送入草泽谷救治,有幸逃过一劫。 可泊船待歇的幸运,终有时效。 探听风声的千纸鹤来报,执法堂弟子正奉师门之命,整齐有序地结对而来,拿他们下狱。 师父晴大新的意思,是让她抓紧时间溜。有多远,跑多远。天高海阔,何处不是归乡。 至于斩情峰那半废不废的弟子,就任她施为。父债子偿,她就且放宽心去施用。 跑路嘛。这事解裁春在行。 早些年,她在凡间游历,自主上门推销送葬行业一条龙服务,保证宾至如归,绝不怠慢。就被人举着笤帚在屁股后头追着打,“呸,你个杂种,青天白日的,来诅咒我们家!” 没办法。有改过之心的解裁春,只能半夜三更摸上门去,再行推销一遍。 一身白衣险些把人吓病过去。真夜半敲门,顾客又不乐意。 那会解裁春就明白,顾客的嘴,骗人的鬼。是做不得数的。 为应付各类抓马到几近抠脚的场面,解裁春可是跑出了经验。 接到师父通风报信,解裁春赶忙捞起费清明,使人坐在轮椅上,顺顺畅畅地推着他下山。 就是不慎半路卡到石头,座椅哐哐哐往下跑,她没能及时捞住。 斩情峰看大门的守卫乐于看戏,果真只是纯看,而不横加干预。 解裁春跳起来,往山底下跑。气喘吁吁地追到头,才发现费清明操作着自动化的轮椅,溜得好像他第二个本体。 辛苦忙出一场空,只有她单纯累到了自己。 解裁春随性寻个地入座,但苦于附近又没 有什么干净地段,索性就近坐在费清明腿上。 费清明刚有点起色的腿部伤势随即加重。 出门在外的日子,少不了神兵利器傍身。 解裁春送给费清明一把西域传过来的拉弦乐器——二胡,让他趁早学习学习。提前温习一下,好在将来和她打个配合。 反正他那柄破剑,就是个花把势。要拔,拔不出来。拿来敲人脑壳倒是挺给劲。 现在费清明两腿打着木板,更是不能提供他发挥的空间。还不如练练二胡,正好能给她凑个乐队。 放眼十业大界,剑修多如牛毛,关于送葬的礼仪队伍倒是稀缺,堪称难逢难遇。 光耀剑修门楣的行伍,少费清明一个不少。但吊祭行业多他一个,那可就多一份发扬光大的契机。 不同于脑满肠肥的人士,费清明虽有重伤在身,腿废了都额外勤勉,比解裁春一个手脚健全的人都要忙碌。 他双管齐下。一边研学何谓娘道,给解裁春纳鞋底、织肚兜,一边进修怎么拉二胡,怎样把声音凄厉的二胡,拉得喜庆些,好歹别呜呼哀哉地在那光扰民,无进益。 不至于叫解裁春每次听到都哭丧着脸。 拿双手堵着耳朵的解裁春,听得双眼呆滞,“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师父总是受不了我吹唢呐。” 江山代有才人出,苟且遍地是大儒。这搁常人,谁能受得住。
第10章 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不行,…… 不行,不能只有她一人荼毒。 解裁春打定主意,要争取多接几单活,把这闹心的声乐广为传播。做那争相探春的鸟雀,闯入千家万户。将这如雷贯耳的风调,广为流传。 折戟沉沙,费清明心有亏欠,转从其他方面弥补解裁春。 等他能下地走路,就推倒树干劈成段,剔除枝干,削成木杖。人拄着及胸高的长杖,瘸子给双手双腿健全的人服务。给解裁春烧水沐浴、洗衣做饭。 样样周全,无一处怠慢。 乐在其中的解裁春,十分受用。没有生出一丝一毫不忍和愧疚。 期间,费清明磕碰摔着,伤筋动骨,使本就难堪的患处七损八伤。 原本安心养伤,大半年就能好得七七八八的伤口,拖拖拉拉的,感染发炎,总清不完善。以至费清明时常处于一种难以排解的高热状态,唯有抱着冰肌玉骨的解裁春才能好受些。 本初,费清明原想着解释,无奈解裁春不愿听他一家之言,单自恋地揽镜自照。 “不必多说,我心知肚明。不世出的名门子弟,迷恋上浪迹天涯的风流客。不能除旧布新,为尔指点迷津。致使明珠错投,是我之过。” 燃得凄厉的柴火堆,不住往外迸溅着火星。荒野升腾而起的长烟,直入云霄。 费清明一手拨弄着火堆,一手抱着解裁春。他背后是落照粼粼的波光,眼前是左右浮动的火焰。他略一垂目,视线打解裁春懒洋洋枕着他肩膀的脸蛋掠过,揽紧了倚靠着他臂弯的腰肢。 漫漫杨花铺雪路,无尽柳条结青绦。春风吹绿榆树的第二个夜晚,费清明的腿痊愈。 不幸的是痊愈的第一天,赶路的二人就被一群路匪盯上。 拉帮结派的劫匪,拦路抢劫。盯着路上拦下来的香饽饽—— 一个妙龄女郎,推着一个坐着轮椅的废物。二人的组合类似于在头上顶着一排“快来吃啊,快来吃,很好吃,入口即化”的字样,招呼着叫人盘剥。 土匪头子钱投子咳了口痰,往地上一吐,青绿色的。他朝歪眼斜嘴的小弟们磨刀,表情狠戾。横贯面部的刀疤,像一条丑陋的蜈蚣,吸食着他的精气。 “男的奸,女的杀!金银首饰全给老子扒,尸体就地掩埋。”钱投子振臂一呼,“今晚就便宜了弟兄们,还顺带喂饱流浪的豺狼。” 牺牲小家,便利一窝。 舍他其谁! 小弟们拘谨又为难。 这个不好吧,他们又不爱搞契兄契弟那一套。 总不能跟着兔儿爷的老大混,冷不防贞操不保,还得被逼迫着全体改了喜好。 见弟兄们磨磨唧唧的,没一个争气,能果敢站出来撑台面,劫匪头子就来气。钱投子要手下集体转过头去,给他们屁股兜子一人踹上一脚。 等他踹完,扭头一看,到手的鸭子飞了。他们瞄准的对象早就跑没影了。 这算是咋么一回事。 钱投子探出头查看,“狗日的,大白天见鬼了!一个臭婆娘和一个腿不能行的铁废物,跑路的动作赛过山里的猴子。老子踢个人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究竟跑哪去了?” “哦,你是在找我们吗?” 一缕黑色长发从钱头子面额前,慢慢悠悠地降落。完美符合所有凡人关于深夜鬼怪的恐怖幻想,“那怪不好意思的,一期一会,要人牵肠挂肚,辗转反侧才能成。” “不然,把你们串成烤串?” 半炷香时间过去,盗匪们光溜溜地抱着头,蹲在泥黄土坑上,求爷爷告奶奶。“好歹留件衣裳给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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