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璃若有所思,站在人傀旁边,手指随意地搭在人傀的头顶,像是搭着一个扶手物。 这狴犴宫的人眼光果真毒辣。 不过狴犴宫本职是除魔卫道,他既然看出了这座小镇有问题,怎么不留在这里解决,反倒是大费周折建个巡按监,丢给一个连主见都没学会的门外汉呢? 拿到搜查令,白监长急匆匆往外赶,房璃迈着长腿信步跟上。 “对了,姑娘,还没请教过你的名姓……” 白监长转头,身体蓦地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凝滞在了原地,视线紧紧锁住房璃的脸。 房璃心一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没问题,于是呼了口气,耐心问道: “怎么了?” 白监长张着嘴,欲言又止。刹那间房璃意识到了什么,头皮一紧,缓缓扭头。 只见在自己身后,高大的人傀沉默矗立,黑洞洞的眼珠一错不错,正一言不发地盯向她。 ——不啻于大白天见鬼,房璃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这玩意。”对着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傀,千万般毒舌也发挥不了作用,房璃一时词穷,艰难地眯了下眼睛,只好转身寻求帮助:“白监——” 空无一人。 白监长关键时刻没有腿软,已然被吓的逃之夭夭。 ……这姓徐的到底对他做过什么,有必要怕成这样? 房璃将两只手拢进袖子里,呵着白气,像团开青皮的红石榴一样在清冷的长街上踽踽而行。 身后的人傀无声无息地跟随,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那双深渊一样的眼睛,不悲不喜,似活似死。 第三次回头对视上的时候,房璃盯着面无表情的人傀,终于茅塞顿开。 揭开人傀符的是她。 人傀认主,正因为如此,这只人傀才一直跟着她。 白监长不懂,倒给她捡了个便宜。 想到这里,房璃笑了一下,浑身暗藏的锋芒刹那收敛,轻轻拽了拽人傀的衣袖,“哎”了一声。 “你留在这肯定有你的考量,我也不会太为难你,我很好说话的,”她笑嘻嘻的,又拽了一下,“天太冷了,我不想动,你去来福客栈跟白监长说,以玄字三号房为圆心辐射周围三丈以内的全部住民,当时街边还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留着须髯,三四十岁左右。” 人傀的眼珠动了动,缓慢地盯向房璃眼皮上的细小的黑痣,藏在睫毛根部上方,眨眼间稍纵即逝。 他僵硬地迈开腿,在房璃满意的注视之下,人傀迎着刀割般的寒风,朝来福客栈狂奔而去。 - “搜完了。” 大冷的雪天,白监长累得头上冒烟,一屁股坐在书桌前的木椅上,掏出酒壶给自己咕咚咕咚灌了两口。 掌柜的心急,巴巴道:“怎么样?!” 问题出口的下一刻心就凉了一半,白监长摇了摇头。 “该找的都找了,该问的也都问了,客栈里的所有房间也全都查过了,普陈少侠一直开着灵目,什么都没有发现。” 什么都没有。 这话说的太决绝,一点转圜的希望都没有,掌柜僵直的脊背软了下去,沮丧的模样掩饰不住。 “镇上的人越来越少,”他兀自喃喃,语气中有一种化不开的悲哀,“山上的坟越来越多,坡头昨天还跟我要热水呢,今天就死在床上,保不齐哪天就轮到我们了。” “坡头”是三字房原先的住客,方才已经被搬去后院,吩咐人葬到枯木林了。 “对不起。” 陈师兄沙哑道,“颅脑残留的魔气太稀薄,溯源也并不准确,是我太……” “少侠万万不可!”“如果不是你,我们怕是到现在都要以为那是传染病呢!”“是呀是呀,如今知道了是魔物的手段,总比不明不白死去要好。” 卧房里又陷入短暂的静寂,突然间,一道轻灵的嗓音乍响起,紧随其后出现在门口,却是一个无比笨重的棉袄人,手揣在袖子里,雄赳赳气昂昂道: “一个二个只会反省有什么用,不去找人,在这等死吗?” 陈师兄脸色一重:“明若!” “别叫那个名字。” 房璃保持着那个窝囊的姿势,语气却一点也不窝囊:“这段时间镇上几人得了病,死了多少人,死前都做了什么,死时在什么地方,这些你们想过吗,找过吗?什么都不做,就在这垂头丧气,这个样子,死也是活该!” 陈师兄忍无可忍,虽然房璃明面上已经不再是同光宗的弟子,但陈师兄打心底还将她视作管辖范围内的一份子,言行举止在他这个大师兄的眼皮子底下容不得差错,当下阔步上前,伸手去提房璃的后衣领。 只是连衣领的毛都没碰到呢,一只苍白骨瘦的手凭空出现,用力攫住了陈师兄的小臂。 陈师兄猛地抬眼,一下撞进那双无机质般深沉的瞳目。 “……” 房璃从没有在自家大师兄脸上见过如此复杂的神情。 迷惑,犹疑,震撼……仿佛恶作剧调弄出来的怪味水,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抖了两下,呼之欲出:“徐、徐……” 氛围绷到极限的那一刻,房璃掐着点开口:“这是徐道长的人傀。” 一旁的白监长察觉异常,呵呵探头:“你们也认识徐道长?” 也? 陈师兄看上去要被巨大的信息量冲昏了,幸而白监长及时解释:“徐道长半月前来到此镇,留下这个人傀,对了,我看他还带着一群小弟子,好像是同光宗的……” 他的视线落在陈师兄的黑白道袍上,像只受惊的母鸡一样跳了起来,仿佛能看到空气中有羽毛在飞:“你是同光宗的?!” “……” 房璃暗自庆幸换上了这一身“花红柳绿”,她的同光宗道袍此刻就压在被褥底下,与白监长仅有两臂之隔。 她和陈师兄不一样,从宗门口踏出来的那一刻,就同光宗弟子房尹若,就彻底死在了那座山上。 这时许久不发言的掌柜一拍脑门,醍醐灌顶:“我知道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掌柜目光炯炯、无比笃定、掷地有声道:“散播魔物的凶手一定是他!” 坡头的死因诡异,如果此前的空脑症都有他们从未发现的魔气,极有可能说明,这个病是人为。 有人故意散播某种魔物,在这个镇上杀人。 掌柜的话让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 “只是……”掌柜的面露犹色,看向陈师兄,期期艾艾,“不知道方不方便……” 人傀的力气怪异得很,不得命令不会行动,陈师兄不得不保持着那个姿势,侧身回看掌柜,用眼神抱歉道:“若有实情,掌柜的但说无妨。” 得了允诺,掌柜肩膀一松,胸有成竹:“最有可能的,应该是同光宗的那一位。” “不知诸位大人是否听过那个传闻,八年前,同光宗收纳了一位凡间太子。” 房璃:“……” 抱着最后一丝期待,房璃 小心翼翼:“敢问这位太子是何方神圣?” “菁国太子房尹若。”掌柜沉声,一字一顿。 陈师兄沉默不语。 “想想看,国被灭了家也没了,荣华富贵付诸东流,曾经锦衣玉食的皇子跌落泥潭,还有难以数计的仇家等着生啖其肉痛饮其血,如此屈居同光宗八年,心中的怨气和腌臜,恐非常人所及……” “……” “若非积年累月的筹谋,那么大一个宗门,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被屠尽?定是那房尹若入了魔,这金蟾镇距离同光宗最近,说不定他现在就藏在镇上,凶手就是他!” 房璃:“…………”
第7章 我们先前说过,土地之上统共分为三个部分,凡间,神域,还有这两者之间作为过渡的通天域。 通天域有修仙百家,凡间则有诸国列境,王侯将相。 凡人寿命长河一瞬,开疆拓土,王国更迭,楼起楼塌,在这之上,有一双眼睛冥冥之中注视着一切,仿佛世间万事万物,即使国度嬗变,也如同朝夕四季一样有某种不可打破的规律。 人的想象力捕捉到这玄之又玄的一点,那一刻,天道就出现了。 凡人所行,下不可悖德,上不可逆道。 国度成立之时会举行问天仪式,得天道认可者,便可成为真正的皇室。 被天道认可过的皇室受其庇佑,当代血脉之中会诞生一位奇异之子,称为“谛听”。 谛听的能力是“知”。 足不出阁,便可知天下事;目不视远,却可探先机,查命运。 天道将自己的一部分剖出去赠予,赋予这些人“知”的能力。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获取信息的手段如此贫瘠,而谛听的存在,毫无疑问决定了一个国家的未来。 然而然而,天道他老人家讲求道法平衡,绝不会无缘无故宠幸一个人,谛听们掌握了天下绝大多数的秘密,但他们有一个禁制,就是永远都无法将这些秘密说出口。 一旦破了闭口禁制,闻言者七窍流血,出口者魂飞魄散。 同样的,追求平衡的天道也不会无缘无故让一群人承担秘密的压力,所以与谛听相伴相生的还有一类天选之子,他们负责解谛听之心语,宣谛听之口谕,他们是谛听和这世界交流的唯一通道,也是无二支点。 他们没有来历,没有故事,世人称其。 “神英侍者”。 许多时候两国交手成败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一位谛听的水平。 再次,取决于侍者的忠心。 谛听的能力总结来说是知。实际上,他们能知的范围和事物各有不同,细微的信息差距可能引发的是一场灾难,此乃绝对机密。 菁国太子房尹若,便是当世最知名的谛听之一。 - 狴犴宫直隶神域天宫,掌握通天域及人间所有罪刑惩罚,设有悬赏天榜,上榜者无不是大凶大魔,悬赏金额高得离谱。而在前十之中,有一位和满榜的凶魔格格不入,排名第九——菁国太子房尹若。 这位太子一生功德无数,到了后期罪孽也无数,其中让他闻名天下的,主要有四件事。 第一件,太子出生时天降异象,七星连珠,整片天空璀璨生辉,仿佛撕破了银河倾倒在苍穹,观星阁的长老们大惊失色,纷纷上堂死谏——此子命格极阴,阴的不能再阴,是天生的附魔之体,必须抓紧时间溺毙。 与此同时问天算命的国师也上堂死谏——此子背后有白色般若花图腾,他是菁国作为一个王朝诞生的第一代谛听,是天道赠予菁国的认可,不仅杀不得,还必须好好供养起来。 两方互殴许久,争执不下,吵的菁国皇帝头疼症发,只好砍了观星阁长老们的头,留下了国师的脑袋。 房尹若刚出生,羊水都还没擦干,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有一批人为他肝脑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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