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事,前朝境内,傅山以南有五个小郡县,趁战乱之际割据占山,独自称王立国,国号为闽。多年以来菁国软硬兼施、多管齐下,始终没有让闽国安心归附,反倒是闽国内部派系斗争的舆论宣传让全国上下对菁国深恶痛绝。 隔壁的隔壁,菁国死敌大河国见此情形,发动说客刺激闽国暗中合作,打算里应外合。 那一战闽国作为异军突袭,菁国损失惨重;也就是那一战,房尹若的侍者姬师骨被拖入地下水牢,挑去手筋脚筋。 因为太子的消息不可能出错,唯一能出错的,只有侍者的忠心。 在当时,令人瞩目的并不是悲惨的侍者,而是太子的反应。 他大办文人经会,邀请才人歌子,吟诗咏月,衔酒舞乐,在东宫大醉了整整三日。有人说他无心无情,连最交心的侍者关键时刻也可弃之不顾;有人说太子通敌叛国,他才是战败真正的幕后黑手。 第三件事,新通历289年,房尹若十五岁,与狴犴宫宫主徐轻雪正式成亲。 第四件事发生在新通历290年,也是房尹若作为太子的最后一年,如果这一段在史官笔下,应该只有这样寥寥几行字: ——新通历290年,玻山之变,菁国国主及若干妃嫔,于太庙遭遇闽国死士偷袭,身故。前线郡县大溃,和国乘虚而入,太子房尹若败逃。 这之后人们再没见过他,只风闻他逃亡的足迹从人间越过苦海,直抵通天域,饥寒交迫之时将自己的奶娘作为粮食,因为不受村子待见所以放火烧了整片山林,绑架无数女子筹谋赎金,穷凶极恶,毫无底线。当然能够进入狴犴宫悬赏天榜前十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那副极阴的附魔体质。 他的踪迹在苦海以后就消失了。现在的房尹若在世人眼中的形象,和一个下作可怕的恶魔早已无甚区别。 只有极少数人听说,房尹若逃进了无涯谷的一个小宗门,直到今天,大河国军队,闽国死士以及四海八荒的正义能人,还铺天盖地地守在那个小宗门之外,等待房尹若露出他的狐狸尾巴。 _ 掌柜滔滔不绝述完了菁国太子的简史,无视门口房璃异常的沉默,向着若有所思的陈师兄谦虚道:“也只是猜测,提供个方向,大人可以往这个地方注意一下……” “而且我们金蟾镇也算无涯谷的半个入口嘛,听说那房尹若当初逃进无涯谷,就是从金蟾镇进的呢!” “知道了。” 房璃在一旁幽幽看着,陈师兄只是点头。 “眼下还是要像明……这位姑娘说的,先从过往的死者开始调查,”陈师兄的舌头艰难地打了个转,“白监长,你说你验过尸,可有相关的记录?” 白监长一看终于轮到自己发挥作用了,忙不迭点头:“有的,有的,之前徐道长在的时候,嘱咐我要将每个死者生前死后的细节事无巨细地写下,都放在巡按监了。” “我看不如分成两批。” 一直默然的房璃再次开口,音调没有起伏,“一批人去巡按监看之前留下的笔录,另一批人去调查死者坡头的人际关系,种魔非同小可,不能排除熟人的可能性。” 几人商量一番,很快议定,由掌柜与房璃去走访调查,陈师兄和白监长则到巡按监翻找之前留下的资料。 - “尘卿。”徐名晟说道。 尘卿低着头,只盯着地面的板砖。 继同光宗之后,这是她这个月第二次被传召。 厅堂内,尘卿紧张兮兮地站在桌案前面,视线像被绑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巴巴问道:“道长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徐道长这个人还算温和,和陈师兄相比,他在共事的过程中从没有对同光宗的弟子严厉管束,也没有狴犴宫道长的架子。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人有一种不予外人展示的暗角,像山上的野豺,躲在树丛间,不知道哪一步走错,就会对上一双冷幽可怖的瞳眸。 尘卿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座上的人穿着普通的深蓝色衣袍,坐的芝兰玉树,袖子挽起一点,露出苍白附有淡色青筋的小臂,他眉弓下的阴影深刻,神色堪称轻柔,甚至有一丝刻意: “明日莲花经坛大开,我们进城,你把消息告诉其他人。” “是。” “……” 尘卿极力不去绞自己的手,却控制不住声音虚弱:“道长还有什么事吗?” 徐名晟又不经意似的抽出一张纸,尘卿上前接过,展开以后,座上人的声音遥遥传来,戛冰击玉: “这是你写的吗?” 尘卿看着手上的宣纸,讷讷点头。 她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这是嫌她……字太丑了? 下一秒,像是想到了什么,尘卿的脸色僵住。 仿佛掐准了心理时机,徐名晟飘飘然又掏出另一卷纸,打开,拿在手上展示,语调没有起伏:“这也是你写的,对吗?” 那是尘卿的自荐书。 她原地浇铸成了一尊雕塑,仿佛听见了某种类似裂帛的声音在体内响起,缝隙一点一点扩大,无尽的凉意从里面攀升,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 不是。 ……对的,自荐书,不是她写的。 徐道长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当初特意传召她后又收她进来……和自荐书,有多大的关系? 尘卿的嗓子变得很干,直觉告诉她这个问题很关键,悬在舌尖上的答案,就像秤上的最后一个砝码。 是左,是右。 这很重要吗? …… 最后她妥协了,低眉道:“道长恕罪,这自荐书……不是我自己写的。” “哦。”仿佛对答案毫不意外,徐名晟翻看了一下纸页,随口道,“那是谁写的?” 他的态度过于随意,以至于让人觉得是否高估了问题的严重性,尘卿松了一松,说:“是同光宗的明若师兄。” 徐名晟手指一滞。 明若。 ……明若。 耳熟的紧,他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姹紫嫣红的棉花团。 棉花团站在坪地上比试,棉花团呵手离去,棉花团站在长明殿门口,说他要放弃东南一役。 棉花团灵力低微,却能够看透对手的剑路,丝毫不差。 那张原本有些陌生的脸渐渐和另外一张年幼的面孔重合,徐名晟不漏声色,指尖卡住纸面,变得青白。 可是为什么? 他去同光宗的时候评估了一下宗门外的警备情况,少则百余人,无声地埋伏在林间,呼吸声吵得慌。 但是如果要从那里带走一个人,也并非不可突围。 徐名晟垂目,周身气压变低,他精心地将心事理好,内心千回百转,脸上还是不动声色:“这位明若现在还在同光宗吗?” 等东南此役结束后,再寻个好由头回去找…… “不在了。” 徐名晟:“……” 提到这个,尘卿的眉眼变得难过,“今日进拂荒城门口听无涯谷那边来的商贾闲聊说的,同光宗内部生乱,有魔气寄生,宗主下落不明,山上……无一人生还。” 笔杆发出细微的声音,“咔哒”,像是幻听,尘卿抬头,只看见徐名晟面无表情,嗓音平平道:“是吗。” 尘卿:“……” 这反应太稀疏平常,尘卿有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把魔气寄生听成了髓肌增生。 然而这个消息太过突兀且飘渺,连尘卿自己也没消化好,当下说完就呆呆地站在原地,屋子里陷入一种诡异的静寂。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想法,在两个人的脑子里转来转去。 宗主闭关不提。 宗门内还有一个元婴期的大师兄,究竟是怎样的魔物,连他都镇不住? 夜里,地下城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分,尘卿悄悄搓了搓手臂,听见徐名晟轻抬嘴角道:“你回去吧。” 回去? 尘卿干巴巴:“回回回回哪?”宗门都没了,她无处可去。 徐名晟:“回卧房,该休息了。” 尘卿退下,厅室里变得空空荡荡,只有窗外隐约的呼啸风声。 徐名晟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半晌后仰,他手一松,断成两截的笔杆摔在桌上。 又骨碌碌砸到脚尖,滚到了地上。 他后颈一刺,伸手去抚,垂眸望着空无一物的掌心,若有所思。 白午雄揭开人傀符了。 那就说明,金蟾镇的事情已经有了转折。 是好是坏,亲眼看看就成。也确实需要做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这样想着,他原地入定,识海中浮沉,沿着那一缕隐晦的金光,宛如飞矢穿梭,很快,眼前出现一片白光—— 还有激烈的争吵声。 “好好说话!”“你干什么?你别动手动脚的啊!你别以为我不会打人!”“我去你娘!你个狗尿浇的没根生的□□货,现在给我滚,滚!”“轰!” “……” 徐名晟沉默地看着满地的鸡飞狗跳,来福客栈的掌柜在旁边手忙脚乱,老汉站在桌边气得胡须冒烟,老妇缩在墙角无助地看着这一切—— 还有一团艳丽粗笨的棉袄站在尘灰里,距离他最近,仅有半臂之遥。 棉袄的嗓音拔高,誓要压过对面一头:“好!既然你这样不配合,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下一秒她向后伸手,用力地拽了拽徐名晟的衣裳,器宇轩昂道:“徐饼,给我上!” 场面阒寂无声,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回应。 房璃回头,人傀站在她身后,他的个子稍高,垂下脑袋,表情看上去竟然有些…… 困惑。 面面相觑,直到看清楚了那笨重叆叇背后眸底的神色,徐名晟终于确认了一件事情。 ……徐饼。 这个看上去无比傻帽的女人,竟给自己取了个如此傻帽的外号。
第8章 时间回到一炷香前。 陈师兄和白监长去巡按监找之前留下的调查备案,房璃和客栈掌柜则围绕坡头的行踪和人际关系展开,试图寻找种魔的可能性。 掌柜的说坡头是个流浪儿,无父无母,每日靠捡拾垃圾和编草席以物易物为生。 于是房璃先是走访了几家平时与坡头来往的人家,最后剩下一对夫妇,据说坡头在世时,妇人经常接济他一些食物。 妇人的家住在破落旧巷的深处,屋檐的冰棱尖利修长,靴子踩在地上的脏雪发出静谧的嘎吱回响。 开门的是个老妇人,屋子里点着蜡烛,透出一股腥冷的霉味,房璃眼尖地发现她濡湿的头发和脖子脸颊上的青紫伤痕。问题还没问完,一道冷酷又苍老的嗓音尖刻地打断了掌柜的话: “谁啊?又是你哪个相好?” 妇人抖了一下,嘀嘀咕咕道:“你瞎说什么?人家来问坡头!他得了空脑症,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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