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女娲怎样的偏心,区区简单几笔轮廓,竟撩得她一个女人都不敢抬头与之对视。好在孟娘子身材并不丰腴,不然这样走出去也太招摇了。 孟渡谢过林芙儿,林芙儿方才回神,摇着头义正言辞道:“不,应当是我谢孟娘子。一开始看见春香坊内的暗道,我还怀疑孟娘子不安好心,直至发觉暗道另一端果真连着凤仙坊,才知道孟娘子并没有唬我,而是真心诚意的在帮我找妹妹。” 孟渡一怔。 林芙儿居然担心自己不是好人,但为了寻找妹妹的下落还是跟随自己走进暗道。 想到林小鸢的身世和现状,心头像压着一块千斤巨石,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 林芙儿说:“既然暗道通往凤 仙坊,孟娘子又在暗道外看见我妹妹,至少说明妹妹人没事,那我就放心大半了。至于她为何走这条暗道……,”林芙儿目光一滞,抿了抿嘴角,“我想妹妹自有她的原因,或许是身不由己。等日后见了面,再问她吧。” 孟渡忽道:“林姑娘……” “嗯?” 孟渡郑重其事道:“林姑娘注意安全。” 林芙儿扯唇一笑:“谢谢孟娘子提醒。我打小在这不见天日的坊里长大,自有分寸。”林芙儿学着江湖中人一抱拳,笑说:“我是凤仙坊茶女主事,平日里都在坊内。孟娘子用完这身衣服放回我床上即可。我先去忙了,孟娘子保重。” 林芙儿走后,孟渡折回西北角的八角亭,在暗道出口撒了一些药粉。这药粉名为「末加」,源自南洋一种树的树脂,无色无味,但附着在衣料上会有一种淡淡的异香,味苦而微辛。 倘若有人经过暗道,沾上末加药粉,她一闻便知。 从竹林出来,孟渡沿着凤仙坊内的小道漫步。 凤仙坊坐落繁闹市井,却自成一座仙境。其中亭台楼阁,水榭花都,移步换景,如瑶宫仙境般好不真实。庭院中央最高处的假山,足有十层楼高,亭台花木盘山而上,山顶池水倾泄而下,宛如一道秘幻雨帘。 “当真如仙境一般。”孟渡站在雨帘下,不住感叹。 一圈转下来,天都暗了。余晖落在艳丽的楼阁飞檐上,楼中灯火熠熠如地上天宫。 没有发现可疑的人或事,孟渡往寝室方向走,想换回自己的衣服悄然离开。 “站住。” 孟渡脚下一顿。 “说的就是你,给我站住。” 孟渡回身,见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面上擦着厚厚的脂粉,头发染得乌黑油亮,说不清是哪奇怪,叫人不住多瞧两眼。 “看什么看?” 孟渡忙欠身行了个大礼:“见过嬷嬷。” “哪来的丫头?看着面生。” “……林主事招来的新茶女。” 嬷嬷冷哼一声,呵道:“大胆!一个茶女穿成这样,是想去争花魁吗?” 孟渡忙跪下:“奴婢不敢。” “给我把头抬起来。”嬷嬷掐住她下巴,左右端视了好一会儿,“长得倒还可以,今晚坊里来了几个大人,不如你去招待吧。若是招待不好,有你好看。” 嬷嬷叫来一小倌,说:“这姑娘就交给你了,带着她一道去天香阁。” “诺。” 嬷嬷走后,小倌回过身,看见孟渡,一双桃花眼中浮出笑意:“好灵的妹妹。” 孟渡一心想着如何溜走,微微欠身,并不搭话。 小倌带着孟渡往南边的主楼去,路上问起孟渡的花名。孟渡见自己身上的罩衫绣着荷花,就随口编了个“莲心”。 小倌嫣然一笑,说:“奴家花名连鹤。连鹤、莲心,真是缘分,不如结个兄妹,将来在这破烂地方也好有个照应。” 孟渡听到“结个兄妹”,心下略微一颤,不禁想到林芙儿和林小鸢也是结拜姐妹,这么多年姐妹情深,忽然发现妹妹有事瞒着自己,应当很难过吧。 连鹤见孟渡不理睬自己,也不恼,自说自话道:“根底藕丝长,花里莲心苦。妹妹年纪轻轻为何取个如此苦的名?” 孟渡一抬眸,撞见连鹤一双俊俏的眉眼,明明没有笑,眼底笑意却随着水光浮动,不知是映了廊间的烛火,还是楼外天际的星光。 真是……好美的男人。 连鹤这才唇角略弯,回身道:“妹妹,天香阁到了。” 连鹤推开门,牡丹香气扑面而来,却不腻人,清淡芬芳。 连鹤先一步走进门中:“奴家见过韩大人、江大人。” 连鹤转身望向门外的孟渡:“向二位大人禀报,奴家今日带来一位神仙般的妹妹。” 孟渡叹了口气,看来是走不掉了,不过能在坊中待上一夜,或许能有新的发现。 于是硬着头皮,低眉颔首的走了进去,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总觉得对面一对目光灼得自己脑门生疼。孟渡偷偷抬头瞅向对面,只觉得额头上炸了个响炮,从头到脚都麻了起来。 茶桌对面,少年一身月白衣,手持墨竹扇。 身躯凛凛,玉冠束发,眉眼间似笑非笑的公子,不是江郎中是谁?
第4章 江一木换下了白日间行医的浅色道袍,穿上了一身月白弹墨竹纹锦袍。一手托腮,一手悠悠扇着扇子,嘴角似有一抹浅笑,叫人看不真切。 孟渡避开他的目光,行了个礼,走到连鹤身边,打量起江一木身边的男人来。 身型中等,眉眼圆滑,五官无一显眼之处。这样不起眼的长相,倒适合当细作。 男人穿着墨绿暗纹官服,方才听连鹤唤他“韩大人”,看来是个官差了。 “好端端怎么叫个丫头来,”韩大人啧了一声,看向江一木,“难不成你叫的?” 江一木坐直了身,问连鹤:“荒唐,哪里来的神仙妹妹?你们坊就这么自作主张?” 连鹤忙欠身解释道:“这位妹妹名叫莲心,是我结拜的义妹。二位大人若是觉得不妥,奴家将她送去别屋伺候就是。” 韩应春刚想说赶紧弄走,谁知身旁,江一木一合扇子,叹了口气,道:“留下吧,不碍事。” 韩应春眉毛轻蹙,但见江一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没多说什么。看来今晚并不会商谈什么大事,连个陌生姑娘都能放进来。 江一木拿出一枚铜板,韩应春接过一看,惊道:“这、这是?俑术早已禁止了!” 江一木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先秦时期兴盛活人殉葬,为的是墓主人下了地后还有人伺候,后来周礼推行,社会变革,人马俑等渐渐代替了活物。 但俑是俑,人是人,死物毕竟不比真人,王侯将相既要在明面上维护尊严,又要满足下地后有人守着自己陵墓的私心,就暗地里找人炼造一种阴鸷的术法,将活人与墓俑相结合,明里是俑,暗里是人,称为俑术。活人身上裹布,盖泥,扔进窑炉里烧,封锁眼、耳、鼻、舌、身、意、末那、真如共八识;俑内人的魂魄散不掉,就永生永世陪着墓主人了。 但是魂魄这东西,无形无色,哪是一沓泥能封住的?于是有善俑术的异族流传下来这三眼貔貅镇魂符——用凶瑞之兽貔貅震邪,开第三眼通冥,恫压俑中魂魄。 这三眼貔貅镇魂符,明眼人一看便知。韩应春,明面上是藍州兵马指挥,实则永顺镖局在府衙中的线人。三教九流什么都懂些皮毛,但也什么都不精通,是得过且过、不求上进的性子,好在为了谋求安生,做事一直很靠谱。 江一木递上一封信,里面是对照三眼貔貅铜板一板一眼复刻的符图,说:“听闻俑术发展到后来,能以魂魄操纵万物,阴鸷诡谲,是以被列为邪术和禁术。麻烦韩大人给总镖头捎个信,免得邪术误事。” 这边,孟渡半跪在连鹤身后,一副事不关己、不想生事的模样,但暗暗的将一字一句都听了进去。心说这位郎中业务范围还挺广,若是像老徐那样给自己写一张木谒,料是正反两面都用上也写不下。 而这边,江一木一直在默默观察着孟渡。他知道老徐在撒谎。老徐无父母,无妻室,无子女,常自称“三无老人”,秉承着独善其身的理念,怎么可能联系上什么远房表兄弟,还把人家侄女接来藍州城住。 倒是这个新认的远房表兄弟侄女,不知安的什么心,居然来藍州第二日,就跑来凤仙坊做乐伶,还认了个小倌做义兄。 江一木冷哼一声,世间居然有这样的女子。 韩应春又与他对了几件差事,江一木忽然一抬手,对孟渡说:“加茶。” 孟渡心里默默骂了一通,表面上却粲然一笑,学着连鹤的样子一板一眼的煮水填茶。 孟渡倒茶时微微侧过身,颔首垂眸。 她的睫毛很长,不施粉黛却衬得五官一点一画格外明晰,宛如天工巧匠一双巧手精心雕出的白瓷娃娃,美得摄人心魂。 江一木挪开目光:“可以了,下去吧。” 孟渡应声退后,刚走到一半,江一木问道:“你花名莲心?” 孟渡应了一声。 “真名呢?” 孟渡心里把他祖宗问 候了一遍,颔首道:“奴婢没有真名。” 就听江一木嗤笑一声。 孟渡抬眼望去,正巧对上江一木的目光。江一木慵懒的斜倚着窗,任由晚风轻轻吹起两鬓的发,他一手拖着茶盏,嘴角仍留有一丝弧度,一双眼睛却冷如子夜寒星。 这时,厢门被连叩两声,不等韩应春发话,一个下官冲进厢房,拱手道:“坊里出了人命,死的有些蹊跷。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江一木已经起身:“走。” 死者是坊内一个做杂役的龟公,尸体在凤仙坊男性寝室的廊道。死者脑门被咬破,一脑门的鲜血染红了双眼,模样极其骇人。除此之外,露出的皮肤没有发现其他伤痕。 江一木蹲下看了一眼,道:“汗出肢冷,面白唇青,手足青紫,此人应是心疾发作而亡。” 韩应春左右察看死者脑门上的牙痕,念道:“这看起来,不像是人的牙齿啊,倒像是兽牙。”说着看向老鸨嬷嬷们,“你们坊里难道还养了猛兽?” 坊内的管事们连连摇头:“韩大人说笑了。” 韩应春蹲在地上,嘴里仍叨咕:“真不是猞猁、豹子咬的?我见过这类猛兽的獠牙,就长这样。” 孟渡忽然问道:“此人近日是否有异常?” 管事见发问的是一女伶,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刚想出言管教两句,让她滚回自己家鸨母那,就见这小女娘不动声色的往江郎中身后蹭了半步。 啧,居然是江郎中的人。管事硬是将这一通数落,又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江一木正想着孟渡的问题。此人是心疾发作而亡没有错,但脑门的伤定是旁人所为。但为何这么巧,偏偏在死者犯心疾前后袭击?况且什么人会跟踪一个龟公至男寝处,在他心疾发病后又脑门上补咬一口?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6 首页 上一页 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