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墓。” 江一木想起来了,他有一位结发妻,这把刀是她的刀,她称之为——鬼哀刀。 江一木哑声道:“她是什么时候……” 母亲淡淡的说:“你赴京赶考后没多久。”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她临走前嘱咐我说,千万不要告诉你,怕影响你仕途。” 江一木在坟前跪下,这一跪,跪到了深夜。 发榜后他归心似箭,一路奔波回乡,几乎未得休息。晚间的乡村幽静安逸,他独自在杏花树下跪着,倦意袭来。 半醒半梦中,江一木闻到若隐若现的清香,睁开眼时,看见一位红衣小娘子蹲在他身前。 少女怀抱着膝盖,小脸微微偏着,好奇的打量着他,漆黑水灵的眼睛宛若天上的星星。 “孟渡。”江一木唤出了声,才意识到面前的少女,或许并不认识她。 少女看起来不到十岁,那时他们还未相识。 面前的少女,只是她死后残缺的灵识。 “你认得我?”少女眨巴眨巴眼睛,嘴角含笑。 “嗯。”江一木微笑道,“我是你未来的夫婿。” 少女仔细端详他一阵,小嘴一撇,说道:“原来我未来的夫婿这般好看,可惜我看不到了。”少女指了指脚下,“我已经死了。” 江一木问:“有什么法子能让你活过来吗?只要你能活过来,什么状元,什么官位,我统统可以不要。” 少女说:“你把我的骨灰挖出来,带去后山上的地母庙,那里会有人引你来找我。” 少女说完,摇身变成了一朵杏花,白里透粉,玲珑圣洁,伴随着晚风缓缓落在了树根旁。 江一木在杏花落下的地方挖出了少女的骨灰罐,当即抱着骨灰罐去了后山的地母庙。 临行前,他拔出了竖插在坟头的刀鞘,别在腰间。 地母庙,夜间庙门紧闭。江一木敲了敲门,门内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大半夜的,什么人来我地母庙?” 江一木道:“发妻让我带着她的骨灰来寻道长,说道长能带我去见她。” 门开了,一位道姑站在门内。 道姑看了眼江一木手中的骨灰罐,说:“你发妻的魂魄已经不在这儿了。” “道长仁慈,请告诉小辈她在何处吧。” 道姑叹了口气道:“她在阴曹地府的奈河中受刑,你若执意要去,请随我来。” 道姑带着江一木入了庙内,来到一口井前。 “这口井连通地府,你从这里跳下去,去到地府十殿的醧忘台,孟婆的汤你要喝掉,但千万别露出马脚,我可保你渡河时尚有凡间的记忆,这样你就能看见奈河中的她了。但是此行有去无回,而且你也不一定能带她走,你真的能够放下世间功名吗?” 江一木点了点头,义无反顾的跳下了井。 再睁眼时,已是黄泉。路边开着星星点点的红色花朵。江一木叫住一只野鬼,问十殿醧忘台在何处,野鬼瞥了他一眼,说:“我正好无事,带你去吧。” 醧忘台前排着长长的队,江一木也排进队中,待他终于来到孟婆前,整个人顿住了。 孟婆一身红衣,青丝垂地。 但江一木很快发觉,两人的模样还是有很大差别。 孟渡比孟婆更清冽,好像从未落入凡间的高山雪水。 江一木接过忘魂汤喝下,随着队伍走向奈河。 奈何桥并不是一座桥,只是万千魂魄渡河的一条线路,走的多了,就仿佛形成了一座桥。 奈河广阔无垠,江一木在河上走了很久,很久,仿佛走过了一生,途中有不慎落入河中的魂魄,也有本在河中妄图上桥的魂魄,哀嚎与哭泣声不绝耳。 河中央,他看见了她。 她也仰面望着他,小小的脸蛋,不同于杏花树下的纯真,此时眼中只有无尽的苍茫与极淡的哀伤。 小鬼挥了挥手中的勾刀,恶狠狠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也踹下去,被河底的毒蝎撕碎吃了!” 江一木收回目光,漠然踏出一步。然而下一刻,他手握刀柄,扬起刀刃,顷刻间切开面前的小鬼,一脚将他踹入奈河。另一只小鬼挥刀赶来,江一木后仰躲过长勾,正欲上前,奈河中的孟渡大喊:“不要与他纠缠!杀了我才能离开这里!” 江一木侧避一刀,顺势落入奈河,奋力游到孟渡面前。 孟渡说:“用你的刀杀死我,上回我就是跳崖逃出去的。” 江一木摇了摇头。 “这是我们二人的前世幻戏,只有我们两个人都死了,才能离开。” 孟渡一愣,望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江一木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说:“上次,你跳下亭子的前一刻,我也闯入了你的幻境。我在身后叫你,可你还是跳了下去,忘了吗?” 孟渡想起当时确实听到有人在背后喊自己,原来竟是闯入了她前世戏的江一木。孟渡惊讶道:“你不会也跟着我跳下去了吧?” “是啊,我随着你扑出亭外,在空中接住了你,与你一起坠入山崖。”江一木咬着她耳朵,低声问道,“你说,这算不算殉情?” “江一木……”孟渡不知说什么,只有叫他的名字。 江一木将刀尖抵在孟渡背后,在她耳边轻轻一吻,念道:“对不住了。” 下一刻,刀刃扎入孟渡的后心,又从她的前胸穿出,直直刺进了江一木的心口。 霎时,天崩地裂。河床之下露出十八层地狱,污腥的河水倾灌其中,天地间瘴气滚滚,血雨腥风。 一抹大红绸缎自天而下,披在二人身上,将千里赤地隔绝在外。 忽而红绸一掀,原来是喜轿的帘幔,二人仍站在喜轿的旁边。 一只苍白嶙峋的鬼手拨开帘幔一角,幽幽然道:“缘分是真的,戏是我写的,二位看官觉得这场戏如何?” 孟渡奇怪道:“上回喜轿中的明明是个男人,怎么今天变成了女人?” 喜轿中传来嬉笑。 “都沦为鬼了,哪还分什么男人、女人呀。天下之人,生生死死,轮回转生,到头来,还是同一拨人,演着不同样的故事。我的戏,就是以前缘织网,以殉情破网。”那鬼手结了个拈花指,“你二人间的缘分有些意思,竟能悟到破网的诀窍。你们以后还是别来鬼市了,不然下次再见到你们,我可不会这么轻易的放你们走了。” 那鬼手正要拉上帘幔,孟渡忽然抽出腰间的鬼哀刀,问道:“刚才为何将这把刀写入戏中?” 鬼手顿了顿,回道:“不记得了,许是你们前世的物件吧。” 说完,快速的拉上大红帘幔。“起——”八个轿夫抬起大轿,扬长而去。 …… 此时此刻,龙吟阁中,抛绣球的游戏已至尾声,然而庭院正中心的状元花篮仍是空的。 龙吟阁最华贵的厢房,淡紫色的薄纱在细雨中轻轻飘动。 钟离松隐叫来小二,说:“给我拿一个绣球来。” 龙吟阁的人都知道钟离家贵公子不喜热闹,也不乐意掺和这些“民间”的游戏,所以没有准备绣球。听闻公子吩咐,这才赶紧找来了绣球,一拿就拿来了一筐。 钟离松隐从中拾起一颗,说:“够了。” 小二走后,一直端坐在角落的男子走上前来。钟离松隐将绣球交给连鹤,说:“你来吧。” 连鹤也没多问,掀开纱帘一角,轻轻一抛。 绣球在夜雨中划过一道饱满的弧线,丝毫不差的落入状元花篮。 钟离松隐坐直身,问连鹤:“你扔哪去了?” “公子,正中间那个花篮。” “有什么奖励吗?” “听说是一艘画舫船,已经停在月牙湖上了。” “哦,画舫船啊。”钟离松隐没什么表情,“你觉得她会喜欢吗?” 连鹤哎哟一声,说道:“早知道公子是要送给妹妹的,奴家就不中这个了。奴家以为,月玲珑的白玉簪更适合妹妹。” 钟离松隐默了片刻,道:“罢了,你跟龙吟阁的人说,画舫就先搁月牙湖上吧。”
第62章 鬼市回来以后, 江一木一连几日早出晚归。 江一木将地窖的图纸交给孟渡保管,孟渡本想带着图纸上天虞山考察, 可她一离开府上,辛夷和川柏就跟两个影子似的跟在后面。 青昼赶辛夷回去,辛夷委屈道:“我们这是奉少爷的命行事,万一孟娘子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觉得少爷能放过我吗?” 为了不麻烦辛夷和川柏,也为了不节外生枝了,孟渡干脆在府上过了几天闲云野鹤的日子:陪子炎练字读书, 看何老头修花剪草,和青昼学习绣活,结果发现川柏的绣活比青昼做的还要好。 临行前一日,孟渡去了云溪山舍。钟离松隐说一切安排妥当,钟离家在秦府安插了人, 明日亥时一到,地窖出入口就会换上自己人。 孟渡听后,提醒他道:“秦知州在此地一手遮天, 你人尚在藍州,务必小心行事。” 钟离松隐沉默须臾,问道:“孟大人这是在关心我?” “是啊。” “是怎样的关心呢?” 孟渡微微一笑,道:“听闻钟离少东家对属下也是极为关心的,我之关心哪里比得上少东家啊。” 钟离松隐哈哈大笑:“孟大人之伶俐, 在下不如!”笑过后, 他看向孟渡说道,“在下的安全孟大人尽可放心, 秦知州有点贪小利的毛病,过去做过不少‘好事’, 在下皆有证据,他不敢拿我如何。“ “在下只是唏嘘,偌大一个王朝,像秦知州这样的蛀虫无数,再繁华的盛世也有被蛀空的一天,到了那时,不知你我将在何处。” 窗外有喜鹊叽叽喳喳的飞过,而青松十年如一日的挺立。 “钟离公子,我还有一事相求。” “孟大人,请说。” 孟渡肃然道:“我靠引渡魂魄的魂气维系阳间的肉身,倘若魂气不够,我会化为陶土——作为钟离家主,这些事你应当知晓。” 钟离嗯了一声。 孟渡又道:“道求平衡,万物有度,当魂气过多,也会承受不住。” 钟离松隐难得的不苟言笑,连呼吸好似都暂停了。 “钟离松隐,倘若我这次回不来了……” 钟离松隐启唇,本想打断她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但孟渡神情严肃,半点玩笑的意味都没有。 钟离松隐深吸一口气:“嗯,有什么嘱托,大人尽管说。” “青昼是江郎中为我买来的武婢,我虽认为江一木不会不留她,但倘若她在临江轩真的没有了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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