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没想到孟渡也记得如此清晰,一时失语,垂眸看着案几上的画。 江一木用指尖轻轻碾平画卷微翘的边缘,道:“那天晚上,我梦到了这个场景:群山,亭子,四周是落雪的松,亭中还有一幅画。醒来后,回忆起梦中的画面,只觉得亲切而又疏远,生怕自己忘记了,就赶紧画了出来。谁想到后来在鬼市,和你一同坠入喜轿的戏,就是这个地方。” 孟渡说:“我曾经与一个人约好了在此地相见,但我食言了。” “是那位以魂魄为引的郎中吗?” 不知为何,江一木眼前浮现出那日在老徐家书房中看见的绢帛。 金灿灿的阳光,画像中是一位意气风发的红衣小娘子。 想必在那位郎中心中,孟渡是很重要的人,才会在书写行医手书时,忍不住画下了她的画像。 孟渡点了点头:“是的。” 她曾想过,或许江一木的前世,就是公子长桑。但她随即想到,江一木命格已死,是借了别人的魂魄才得以存活。与一般的俑不同,江一木身上不是捏合拼凑的魂魄,而是完完整整的某个人的三魂七魄,等于拿了另外一个人的命来活自己一生。 所以说不好喜轿的戏,演的是他本命的前世,还是所借魂魄的前世。 江一木见孟渡没有说话,也没再问什么,而是看向了第二幅画。画上是一座并不大的古庙,古庙前种着一棵杏花树,树下插着一把短刀。 这把刀,是鬼哀刀。 “这个场景,是第二次戏中,我在奈河找到你之前经历的。我在戏中是一介书生,而你……是我已逝的发妻。”江一木稍顿了顿,待骤然加快的心跳平息,低头看着画继续说道,“我高中状元后回乡,这棵杏花树就种在我家后院,在一座小小的佛堂门前。——你猜这个场景,我是何时梦见的?” 孟渡望着第二幅画:古庙,杏花树,和短刀。 孟渡脑中划过一个人,脱口而出:“吕照!”她见江一木点了点头,惊讶的说道,“吕照说他捡到鬼哀刀的地方,是北方一座古庙,而鬼哀刀就是竖插于一棵杏花树下!” 江一木问道:“你曾经见过这把刀吗?” 孟渡摇了摇头:“从未。” 江一木:“看来这把刀与我前世有缘,如今在你手中;而你曾经使用的赤莲刃,又恰好被我遇到。”江一木嘴角不禁弯了弯,看向孟渡,“难怪喜轿中自称鬼的那人说,你我之间的缘分甚妙,我都开始好奇,自己曾经是以什么样的身份遇见过你。” 孟渡:“如果有机会,能找到这两个地方,或许能够知晓一些前世的事情。” 孟渡说完,端起茶喝了一口。 一旦习惯了药茶的苦味,苦中似乎渗出了丝丝甜意。 孟渡将空杯放下,顿了顿,问道:“来日倘若有空,江郎中愿意一起去找找吗?” 江一木一口答应:“我陪你去。”江一木抬起双眸,望着孟渡一笑,“……也只能我陪你去。” 孟渡笑着应道:“好。” 茶水烧开了,江一木接过孟渡的空杯,又为她斟满一杯热茶。 “此茶性寒,不宜多用。时间也不早了,孟娘子喝下这杯就早些休息吧。” 许是药茶安神的作用,孟渡捧着茶盏,竟有朦胧醉意。她抬起头,望向面前一身道袍的清隽少年,恍惚间觉得少年背后的雪竹画屏,似乎飘起了纷纷扬扬的白雪。 这杯茶,孟渡喝的很慢,很慢。 *** 翌日,江一木在府上禅房打坐了一天。 辛夷想去为少爷送些茶水,被杜仲拦下,道:“少爷需要静心补气,不可打扰。” 辛夷天真的问道:“少爷干什么去了,需要静心补气?” 杜仲白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当晚,亥时一到,钟离松隐派人传简讯来,说一切准备就绪。 江一木和孟渡没有告诉府上的人他们要出门,知情的只有杜仲和青昼,将二人一直送到了街口。 青昼一直缄默,直到街口才开口道:“女公子……” 然后就哽住说不下去了。 孟渡张开双臂,和青昼抱了抱,说:“哎呀,去办点事而已,不要弄得这么苦大仇深的。” 青昼嗯了一声,道:“女公子保重,青昼在府上等你回来。” 孟渡回了声好。 一旁,杜仲对江一木道:“少爷放心,杜仲定不负所托。” 江一木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照顾好大家,等我回来。” 直到江一木和孟渡的身影完完全全消失在夜色中,杜仲和青昼才往回走。 杜仲回府后,并没有回到自己房间,而是先一步去查探子炎。 少爷有令,将子炎的卧房换到了距离众人较远的耳房之中,暂缓练武,非必要不出门。 杜仲将这些安排告诉子炎时,子炎一口答应了,也没有问其原因。 杜仲来到子炎门口,轻敲了两下门,没有应答。这个时间,子炎应该还没有睡下,平时一找他,他肯定直接蹦下床跑来开门了。 今天是怎么回事?杜仲推了推门,发现门被从里面反锁上了。 杜仲心底咯噔一下,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子炎,我进来了。” 仍没有应答,杜仲直接一脚踹开了门。 子炎仰躺在床上,俨然没了呼吸和心跳。 枕边留有一张字条:我吊走了自己三分之一的魂魄,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请不要叫醒我,我会杀死江大人。 杜仲将字条攥紧在手心,重新关好、锁上了子炎的房门。 心说:少爷,一定要平安回来。 *** 钟离松隐将看守万玺斋的府兵换成了自己人,江一木和孟渡毫无阻拦的下了地窖。 这是他们第三回 来到秦府地窖,不知是不是氛围所致,地窖中的温度似乎比街上更低,有凉飕飕的风不知从何吹来,带来砭人肌骨的冷意。 按照钟离松隐提供的图纸,通往天虞山地宫的甬道在密室地下,机关的纹路居然印在一只玉壶底部——不知钟离松隐用了什么法子,居然也拿到了。 江一木按照先前画好的纹路按下对应的地砖。机关一开,地窖中发出齿轮转动的声音,和上回密室方向传来的声音一模一样。密室的地板缓缓降落,扬起灰尘和砂砾。 待齿轮啮合,机关封闭,二人沉入密不透风的黑暗之中。 孟渡从发上取下桃木笄,轻轻一吹点燃了火焰。甬道狭窄,只容得下一人通过,孟渡点灯走在了前面,江一木跟在她身后。 就着火光,江一木发现孟渡头上仍戴着白玉簪。 火光照亮的地方,青丝如墨,肌肤胜雪,令他不禁想象着她戴上翡翠簪、玛瑙簪、水晶簪,甚至凤钗金簪的模样。 好像无论戴什么……都挺好看的。 江一木默默地跟在孟渡身后,控制不住的浮想联翩了一路——譬如回头要去月玲珑给她打几支最精美最别致的簪子,又譬如半月前偷偷让辛夷比划了她的身材,在绮绣坊定制了一身月白缕金羽纱裙,也差不多到时间该取了。鬼差也有休沐的时候吧?休沐时是不是可以换下一身红衣,试试跟他穿一样的白色?毕竟二人一起穿红衣的话,应当就是拜高堂拜天地了…… “江一木,你听见了吗?”孟渡脚下顿了顿,一句话将他拽回了现实。 江一木侧耳听了听,肯定道:“嗯,是水声。” 甬道与天虞山之间连接着一条绵长的地下河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走到了。 两边的石壁逐渐潮湿,不多时,一条地下河横亘眼前。 河道很窄,约一丈宽,水边停着一只独木舟。 他们来时已经做好了没有船的准备,倘若真的没有船,就只有一路顺水游到地宫了。 眼下一条小舟停靠岸边,像是专门为他俩所准备。说明地宫中的人并不担心他们找上门,甚至有种拭目以待的感觉。 所以有船坐,也谈不上是喜事。 江一木先行上船,检查没问题后才将孟渡扶上船。孟渡在前面照明,他在后面划船。行驶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小船在一扇巨大的铜门前停下。 上岸后,孟渡抬起下巴,仰望着两丈高的铜门,道:“图纸上显示,水道尽头就是地宫,没说这里还有一道门呀?” 江一木从左绕到右边察看,喃喃道:“连锁孔都没有。” 孟渡:“那怎么办?不行再找找地宫的其他入口?” 江一木手掌贴在门上,自言自语道:“我在想,既然没有标识,或许这扇门……” 他只不过是稍稍往里推了推,甚至没有用上内力。 门,居然悄无声息的朝里打开了。 孟渡惊讶的看向他:“你……” 江一木坦言道:“这门没锁……” 他倒是想顺水推舟再开几句玩笑,但眼下的情形实在容不得他再有丝毫大意。 因为铜门一开,江一木感到门内扑面而来的阴煞之气。 孟渡显然也察觉到了,收敛了最后一丝笑意,眉目间尽是严肃。 一艘小舟,一扇无锁的门,是否意味着,里面的无论什么,已经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了 江一木一手撑着门,低头看向孟渡:“准备好了吗?” 孟渡毅然的点了点头:“走吧。” 二人挤进门内,孟渡将火焰吹旺了些,火光照亮了门中的场景。 他们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地上满满当当的魂罐,一直延伸十丈之远,每一只魂罐的封口,都有一枚三眼貔貅镇魂符,一眼望去,足有百千来只。 黑暗中,瘆人至极。 孟渡蹲下身,端起一只魂罐细细查看,道:“这些魂罐都被打开了,这间屋子里一丝魂气都没有。” 江一木看向屋子尽头,那里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刚才来的路上,我估算了一下距离,这里应该还未到天虞山,只是存放魂罐的地方。”江一木指着那个洞口,“那个洞口才是通向地宫的通道。” 孟渡看向洞口,只觉得后颈的汗毛倒数起来。 明明更恐怖的场面都见过,但不知为何,那里让她感到一种无法遏制的恶心与森然冷意。 不知多少魂魄被困在那个地方,不得见光,不得转世轮回。光是看见眼前这一地樊笼,就令她周身止不住的战栗。 江一木发觉她的异样,接过她手中的桃木笄,伸出另一只手道:“害怕就抓紧我。” 孟渡的手冰凉微颤,握在手中好似一块融化的冰。江一木眉头微蹙,将她的手握了握紧,牵着她小心翼翼的穿过一地魂罐,走向黑暗的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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