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鹤直直望着祁英,咬牙道:“叛军终究是叛军,若反叛走不到底,终究无法得势,你又何必为了他们白白付出自己的性命!” 祁英望着他,忽然笑了。 “孩子,这很重要吗?” 连鹤被问得一愣。 是啊,很重要吗。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所奉行的信仰,能够一路走到头呢? 连鹤紧握父亲的手:“不重要,都不重要,但你不能死。”连鹤半跪在地上,试图将父亲拉起来,“叔叔还在城中,您去见叔叔一眼吧。” 祁英笑着摇了摇头。 连鹤再张口时,字字句句皆在打颤:“父亲,您别走,您再陪我说句话吧。” 连鹤全然不顾四周刀枪剑戟的打斗之声,思绪飘回了很远很远,那是三十年前,不足十岁的自己也是这样守在奄奄一息的父亲身边。 然而下一刻,父亲滚落万丈山崖,山河仍在,尸骨无存。 祁英缓缓合上了眼。 连鹤垂下头,轻轻捋过父亲额前汗湿的碎发,因天寒地冻,已经结了雪花。 “这些年来,叔叔疯了,妹妹走了,三十年后的某一日,苍天令奴家发现,还有位父亲在世上。” “然而,父亲竟不愿与奴家,再多说一句话……” 连鹤跪在祁英的尸体边上,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像凉薄的刀片,在冷风中凌乱的舞动,惊起道道绝望的战栗。 两军在城中交战,敌我难分。 城池变成沙场,腥风血雨,尸首满地。 知州府门口,江一木和孟渡仍然牢牢死守。江一木设下了障眼法,使得靠近的人以为这里是一堵封死的高墙,厮杀中的军人往往无暇顾及,但当战争结束,整座城被碾过,朝廷主力军的军师还是发现了这处漏洞。 偌大的知州府,竟有如凭空消失一般。 江一木见无法再藏,收回了障眼法,知州府的府门出现在主力军队的面前。 大将军骑马上前,说了和先前叛军将领一模一样的话:“让开,我们要查细作。” 江一木道:“这里全是城中百姓,没有叛军的人。” 大将军哼笑一声道:“是不是百姓,进去一查便知。” 孟渡说:“藍州城大多百姓在此,府内已经寸步难移,你们的军马一进去,铁骑必将踏死许多百姓。” 将军抓紧马绳,扬声道:“那就更应当看看这些人中,有没有藏污纳垢了!闪开!” 江一木将孟渡护在身后,微微低下头,厉声道:“试试!” 将军猛的一拽缰绳,战马扬起前蹄,就在这时,身后疾奔来一人一马。 “且慢!” 将军回头,认出马上是钟离公子身边那侍卫。 鉴于此次战事钟离家功不可没,将军只好给这个面子,调转马头面向来者。 连鹤走近了,将军才发现马背上还有一人。 连鹤淡淡的说道:“马背上是叛军此次攻城的首将。首将已死,没必要再查府中百姓了。” 将军一个眼神示意,几位手下围上前,将马背上老将军的尸体搬了下来,前后左右的细细翻看。 几位手下确认无误后,其中一人道:“这的确是祁英将军。” 那位将军听后,大笑几声:“祁英死了?哈哈哈。祁英一死,这场叛乱也该到头了。” 将军懒得再理会知州府,将马头转向一众将士们,大喊一声:“带上祁英的尸首,咱们走!” 军队哗啦啦的撤离。 连鹤自始至终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些人,待军队几乎走了个干净,才缓缓一敲马肚跟上。 “连鹤?” 连鹤握住缰绳的手一紧。 连鹤坐下的黑马墨玉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马蹄也随之一停。 连鹤微微侧身,此时斜阳西下,西方硕大的太阳被血色染得绯红,映照在知州府门前一男一女的身上,勾勒出瑰丽而又迷幻的色彩。 连鹤喃喃道:“莲心妹妹。那日上元庙会,果然是你。” 孟渡问他:“你为何会跟随朝廷的军队?你从军了?” 连鹤摇了摇头:“奴家从来只有一个主公。” 许是太久没有听见“奴家”这个称呼,孟渡怔了怔,也忘了自己想要问什么。 连鹤看向江一木,久违的露出了还算是快活的笑意。 “真好啊,能等到一人,白首不相离!哈哈哈!” 连鹤大笑着调转马头,于梦幻绮丽的暮色中退场。不知为何,斜阳之中,孟渡闻见了清雅芬芳的牡丹香气,摄人心魂,却不腻人,耳边似有一人在很远的地方对她说:根底藕丝长,花里莲心苦,妹妹年纪轻轻为何取个如此苦的名?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听见莲心一词,才会忽略芬芳的莲花、清脆的莲藕,唯独留意那极苦的莲心。孟渡忽然得悟,如花似玉之良人,取次花丛懒回顾,不因无心,只因心弦是苦的,不求情爱,并非不信真情,只是不信终其一生的感情,会受苍天眷顾落在自己心头。 军队撤走了,留下破落的城池。 百姓各回各家,待送走知州府最后一人,临江轩各个累得手足发软,走不动道。 江一木对大家说:“今夜就在知州府歇下吧,明日回家。” 为防止事态生变,大家还睡在同一间屋中。 半夜,辛夷听见有响动,悄咪咪的睁开一只眼,看见一道细瘦的人影起身出了门。 他翻了个身,继续睡,但越睡越不踏实,越睡越清醒,最后鬼使神差的坐了起来,也开门出去了。 孟渡睁开了眼,发现江一木也睁着眼睛望着她。 孟渡用下颌指了指门口,江一木不知是真困还是装困,闭上眼,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别管了,睡觉。” 知州府内院中,青昼抱膝坐在一棵蜡梅树下。 身后传来簌簌声,青昼卒然转身,喝道:“什么人?” 辛夷举双手:“是我。” 青昼哦了一声,恹恹的转回头去。 辛夷走上前,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你怎么一个人?” 青昼没有回答他。 “外边冷。” 青昼仍是没有说话。 “……阿铎呢?” 青昼默了少许,终于开口说道:“他去给平庆坊的守卫送兵器了,他说忙完就回来知州府找我的。” 青昼说完,垂下头,将脸埋在膝盖中。 很显然,阿铎没有回来找她。 辛夷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有冷风吹来,蜡梅花开花落,皆无声。 辛夷心想,或许应该让她一个人待着会好些。他这么想着,退后一步,转身离去。 然而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闷闷的声音:“辛夷。” 辛夷脚下一顿。 “我在。” “陪我坐一会儿吧。” “……好。” 辛夷又回过头,小心翼翼的在青昼身边坐下。 有暗香悬浮四周,不知是风中飘零的蜡梅花,还是身旁的女人。 或是两者皆有。 又过了不知多久,身侧传来克制的啜泣。 辛夷暗暗叹了口气,轻轻揽过青昼,让她头枕在自己肩上。想了半天也挤不出一个字来,于是头一回选择了闭口不言。 就这样静静地,就很好了。
第78章 阳春三月, 桃之夭夭,杨柳依依。 当藍州城开满嫩黄的迎春花时, 老徐带着少南和少昂云游回来了。 老徐还是老样子,白发没有多生一根,身材也看不出什么变化,无牵无挂、无忧无虑的模样,令孟渡想到初见时,老徐在茶馆递给她的那张木谒,上边写着“无为道人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 学城 看来这些年, 老徐是真正将信仰奉为圭臬并贯彻到底的人。 少南少昂已经十七八岁了,虽还是一胖一瘦,但五官和气质越发的相似。过去的一年里,他们随着老徐在外游历,皮肤晒得像是抹了一层炭, 双颊也被北方的寒风熏出了两块明显的红晕。 院里的银杏冒了新芽,饱满的绿色嫩到心底,叫人光是看着就生出无限欢喜。 他们在银杏树下摆了张小桌, 此时老徐正举着他那装了朝露泉的宝葫芦侃侃而谈。 “我们先是去了剑南道,得知叛军计划发兵江南,于是干脆就不回来了,直接改道北上去了河西。”老徐将葫芦搁在桌上,叹了口气道, “我们也试过传信回来, 但放出去的鸽子都被宰了,不过后来想想, 倘若真有战事,你们应当也会知道。” 孟渡抬头望了望天, 万里无云,碧空如洗。谁能想到这里两个月前曾经遭遇战火,即便百姓的死伤控制在了最小,但还是哀鸿遍野,战况惨烈,小青柳街一眼望去,鹊河水都是红的。 好在这场闹剧终于要结束了。 孔公公去世,太后没了音讯,两方通天的势力瓦解后,朝堂上站出了几位能人,先是较为和平的收拾了叛军——收买下人,刺杀头目,后又以圣旨安抚笼络地方人心,譬如减少赋税,发展经济,广开言路,黜幽陟明。短短两个月,一个朝代的气数竟得以扭转,虽然还有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但民心与希望的回转才是最重要的。 过去两个月,藍州一边收拾残局,一边重新整顿官兵,城中的气氛沉重且压抑。 好不容易等来了春天,如此明媚的春景,谁也不愿再提战事。 江一木当即换了个话题,看向老徐,打趣道:“咦,这次怎么不见你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上回那蛊虫干吓得辛夷一年吃不下冬菇。” “嗐,我们这趟是去学习和做好事的!少南和少昂跟着我四处斩妖除祟,你看我们一心向善,连灾祸都躲过了!”老徐看向江一木,“哦对了,我们这回爬了不少险山,带回来了些花果和草籽儿,你啥时有空上我那看看去,或许能够入药。” “好啊。”江一木一口答应,“我接下来得空了,也想出去走一趟,若是真有好用的药材,我们不妨也亲自去看看。” 老徐捋着稀疏的胡须,望着对面的江一木和孟渡,眉眼弯弯的说道:“好哇,巴蜀之地山川秀丽,作为新婚漫游之地也是极好的。” 孟渡脸蓦地一红,江一木倒是没脸没皮的点点头:“我看也是。” 接着,老徐开始从南到北的介绍起路线来,甚至为他们规划好了每一处的住所和游玩方式。说到一处山村时,少昂突然打断他道:“道长,您给他们讲讲那个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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