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虽凉薄,可人心到底血肉生。 怜惜弱者是人的本能,更何况陡然见如此多的可怜稚儿如此惨死,更能揭开人心不忍与愤怒。 宣凌明白了云落落的用意——用人心不忍,换人心之怜。为这些已死去的孩子,哪怕讨个口头的公道,也是好的。 宣凌面上一凛,片刻后,再次抱手躬身,“多谢云先生大义。” 云落落看着他,目色温和宁然,“给你们添麻烦了吧?” 宣凌无奈摇头,“我朝民风开放百姓安居,重男轻女之念已极轻。可饶是如此,还是有许多人轻忽女子将女子视为……卑贱之物,随意抹杀丢弃羞辱作践。如这般见女婴便溺毙的,更是无数。大玥虽有律法严禁,却不能家家户户去亲眼盯着。如今有云先生此举,正好不失为一良机。” 云落落看他,“世子有何良策?” 宣凌看了眼旁边的封宬,道,“溺毙婴孩,已触犯大玥律法。以槐花桥下尸骸寻其父母之族,严加惩罚。并鼓励旁人举报此番恶行,举报者皆有奖励。但若有隐瞒不报甚至帮凶者,实行连坐。” 说着,见封宬看他,立马又道,“只是在下一时浅见,尚有许多未完善成熟之虑。” 角落里,黑影忍不住道,“是个好法子啊!”又瞄了眼那边的暗七,故意说了句,“宣世子这人,可真是厉害啊!” 才知晓这槐花桥的弃婴一事儿多久?这就想出了对策之法! 只怕来寻云落落问情形是虚,当着殿下的面儿说出他的谋算以减轻兵马司在城务之事上的疏忽才是真! 这人!了不得! 而封宬显然也看出了宣凌的心思,食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敲,并未搭话。 宣凌看着便是心头微提。 却听旁边云落落道,“宣世子,正好你此时前来,我想向你打听京城一处。” 宣凌立时恭敬道,“请先生吩咐。” 云落落问:“这京城,除了平康坊,可有哪处,是白日安静夜里笙歌的?” 宣凌一愣,想了想,道,“有几处私下的赌坊,南城还有几处夜里营生的酒铺……”说着,又朝封宬看了眼,继而道,“另外,也有几个不入眼的下等窑子。” 说完,果然见封宬抬起眼来,他立马垂下脸,当作没看见。 一边,云落落听了,仔细想过后,又问:“如春来居那样的,可有?且是新近开设的。” 就是问青楼楚馆了。 宣凌顿住,片刻后,忽而抬头,“坊间确有传闻,言京中最近有一间极好的风月之所,不过……”他面上露出几分复杂,道,“在下曾命人查探过,竟未探听到这风月馆所开何处。” 这下连封宬都露出讶色。 他挑起唇角,笑了起来,“这倒稀奇。” 宣凌心知这是太子殿下对他能力的夸赞,想了想,又道,“不过在下曾听闻,曾有人于护城河附近见这风月馆,只是护城河环京城而绕,实在难以寻找具体之处。若先生有吩咐,在下命人再细细查探。” 封宬转脸看云落落,“我让守城军配合查找。” 云落落想了想,又对宣凌道,“珍珠姑娘似乎尚未离京?” 珍珠,是那个鲛人少女。 宣凌含笑点头,“是,李老丈受常山郡王府之邀,要为老郡王花甲之寿做贺表演,尚未离京。” 云落落拨了拨那亮片片,再次缓然开口,“可否劳烦世子,请珍珠姑娘今日来此一见?” 宣凌自然不会回绝,当下应了。 抬目就见云落落盯着桌上那熠熠生辉的小物,也没有多问,便出声告辞,“在下叨扰许久,便先行告退了。”
第二卷 · 第十六章 有难处 封宬看了他一眼,起身,道,“世子,槐花桥一桩,写个折子上来。” 宣凌一滞,神色一震,随即再次抱手行礼,“是!谢殿下。” 角落里,黑影看着宣凌离开的背影,再次嘀咕,“殿下这显然是要用宣世子了啊!这是要他把方才那计策写仔细了奏上来啊!若真能解决了弃婴一宗,可真是利民大事啊!对殿下来说,也是归拢民心百利无一害啊!” 储君,要的不仅是皇室的正统,更要民心的认可啊! 黑影一边说着,一边发出咂舌声。 惹得旁边的暗七不耐烦地转过身,“你烦不烦?” 黑影看他烦躁的背影,忍不住笑,凑过去用胳膊肘戳了戳他,“七哥,你晓得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嘛?” 暗七不理他。 黑影自顾自笑,“就像从前旁人送给殿下的那只困在笼子里的鬣狗……哎呀!怎么跑了啊?” 后头,苏青走过来,摇头责怪,“他已是极难受了,就不要再这般戏弄他了。” 黑影抱着肚子闷闷笑,转过头道,“七哥看着性子狠,其实最缩手缩脚了。嫂子您劝着说没用的!就得下狠招!” 苏青让他一声‘嫂子’给叫得耳热,不再说话,托着托盘朝石桌那边走去。 石桌边。 云落落将那亮片片再次拿到手心,托到封宬面前,轻缓道,“此物若是我所料不错,当为水中妖物身上之物。” 封宬看着那亮片,离得近了,那光亮底下细腻的纹理都隐隐可见。 又听云落落道,“然,以我之术,并不确保一定能以此物寻到水中妖物踪迹,故而,我需要助力。” 封宬认真点了点头,“可需我做什么?” 云落落看他神情,忽而弯了眉眼,看着封宬,缓声道,“我要三郎,为我用一次——”她的声音浅浅绵绵,“美人计。” “……” 不远处,苏青端着托盘不知是进是退。 黑影几个愕然张大嘴。 圆石上,胖柳妖和一叠小纸人齐刷刷抬头,用一种‘你活腻啦?’的神情瞪着云落落。 石桌边。 封宬静静地看着对面笑意点点的云落落。 片刻后,微微挑眉,嘴角勾起,意味不明地笑着发出一声轻哼—— “哦?” …… 另一边。 宣凌离了平康坊就朝槐花桥这边来,到了近前发现桥周威早已被东城兵马司围住,围观的百姓也被驱赶,可不远处还是有不少的人驻足停留。 人群中,隐有愤怒高骂的,也有痛而嚎哭的。 宣凌越过人群,走近一看,便是脚下一滞。 那河渠边的青石砖路上,不过手臂长短的尸骨,足有二十几具! 还有兵马司的士兵从那河面上托起尸骸,在往岸上送。 一个个摆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何其瘆人残忍! 宣凌看得心头发寒,一时竟无法靠近。 便听桥头那边,有人在高声道:“对,这桥洞底下,就这儿,挖开!里头还有!” 一边说,一边毫无顾忌地冷声骂,“可真够费尽心思的,都给人扔到河下叫千人踩万人踏了,还要拿着这样的大石头压着,生怕再投胎回他们家!这是家里头有皇位啊!等着男娃去继承还是怎么地?” “哎哟大先生!” 一边,满头汗水的周威赶紧过来拽他,“您,您别乱说话啊!当心,当心陛下听到……” 云皓蹲在桥头,翻了个大白眼,“就是要叫他来知道!这么多无辜!一群烂心肝的畜生!” 周威身后,扮作小童的封安白着脸,看地上一具具尸骸,那可怜的弱小的细碎的骨头,在日头底下,何其冰冷。 周威叹气,将她挡了挡,低声道,“殿下,下官让人送您先回宫吧?” 宣凌站在人群中看着桥头上一脸愤慨的云皓,再看旁边的周威,想了想,转身,来到东市附近的一间酒楼。 南商李老丈就带着珍珠住在这里。 来到所住的厢房门口,刚要伸手敲门,就听到里头“咚!”一声,重重的物体砸地声! 他一愣。 还不等落下手指。 里头传来李老丈唉声抬起,无奈劝说:“你也别……恼了,索性我们也要回了,就,就当……” “当什么!” 珍珠的声音带着颤抖响起,“我以为京城人人高尚!如坤道,如世子!如那位太子殿下!可,可居然会有这样的恶人!阿爷,你说我们要走,如今又怎能走得了!” 宣凌听着眉头一皱。 李老丈又道,“我们夜里悄悄儿地走,总能躲过去……” “如何躲!他将我的心珠剥去了!”珍珠哭声骤起! “什么?!”李老丈大惊失色,“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叩叩。” 房门上,忽然传来敲门声。 二人一静,忌惮戒备地看向门口。 听到了宣凌的声音,“李老丈。” 李老丈顿时松了一口气!朝珍珠看了眼。 珍珠一个转身,潜进了水缸中。 李老丈呼出一口气,走到门口拉开房门,果然见宣凌站在门外,勉强笑了下,道,“不知世子大驾,可是有何吩咐?” 却不让人进门。 宣凌默了一息后,道,“老丈,恕我失礼,方才……无意听闻了几句。” 李老丈顿时面色一变! 宣凌又道,“若有难处,还请老丈告知。我定当全力而为。” 李老丈顿时绷不出脸色,朝后一退,张口,却不知说什么。 宣凌朝他抱了抱手,走进门内,四下一看,来到水缸边,往里一瞧,顿时神色一沉! 水缸里,原本活泼漂亮的珍珠,半身鳞片掉落,鲜血丝丝渗进水里,灵巧的脸蛋苍白惶恐,见到宣凌望来,立时又往水底藏了藏。 浮起的上衣,露出腰肢那一处……明显的青紫痕迹! “怎么回事!” 宣凌的声音顿时沉了下来! 李老丈一抖!赶紧地关上房门走过来,张了张嘴,几次想说话,最终却看着水底蜷缩的珍珠,眼眶一红,差点哭了出来! “世子……” 他哑着嗓子就要跪下,被宣凌一把扶住。 “李老丈,到底发生何事了,你仔细说来。”宣凌将他扶到一边的凳子上坐好,又回头看水缸里的珍珠。
第二卷 · 第十七章 世间恶 小小的女孩儿依旧缩在水里,似是想偷偷看他一眼,结果一转脸,正好对上宣凌的眼睛!又赶紧地转过去! 可这一眼,也足够宣凌看清她的脸了! 那原本丰盈朝气的脸颊上,不止脸颊凹陷嘴唇干裂!还有黑色的鳞片密布在耳后下颚处!尽显枯竭之状! 他少有地皱紧了眉头。 旁边李老丈哑着嗓子开口,“世子,实在是不敢为难您……只是他们欺人太甚啊!珍珠,珍珠她,差点被郡王府的大郎君给,给……羞辱了!” 他说完,压抑的情绪终是没控制住,扶着桌子低低地哭了几声。 宣凌低头,就见水缸底下,小小的鲛人少女抱着胳膊,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那染血的鱼尾却在轻轻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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