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好事,刘景天缓缓吸气,这般告诉自己。 这两月来,虽然承受了诸多未曾预料到的折磨,多到有时,连刘景天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未必能撑下来。 但一旦能寻到片刻的清明间隙,刘景天就不会忘记提醒自己,他真正致命的危险是什么。 不是被囚禁,不是威严被损,权柄被夺,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只要活着,日后都能有机会寻回来。 真正的性命之危,是他性命相连的阿棠的死志。 阿棠不是他,他的小凤凰脾气上来,是当真能生生将自己气死的! 刘景天从前就对苏允棠这个宁折不弯的脾气又爱又恨,如今,更是在爱恨之外,多添了十二分的畏惧小心。 正是因为知道,刘景天如今,其实不怕苏允棠折磨他,或是有所图谋,怕就怕她万念俱灰,什么都不在乎。 生产之时,刘景天好容易才用叫自己活着受尽痛苦的理由,说服了苏允棠。 这才过了多久,今早苏允棠话里透出的意思,就已让刘景天胆颤心惊。 若是她已经看透了他最看重的是性命,已经不把折磨他的痛苦放在眼里,下一步,决意报仇的阿棠会怎么办?这答案简直都不用想。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阿棠之后的话,到底让他又寻到了从未想过的另一丝可能。 若是这些东西,都不足以让阿棠动容,那么,权势呢?
第74章 六国破灭,弊在赂秦 ◎他怎能不畏?◎ 天子归京, 已有一载有余。 只是如今的养乾殿,却已不复开国之初,常有文物百官面色严肃往来议政, 内侍宫人们流水般各司其职的景象。 眼下的帝王寝宫,虽还如从前一般堂皇富丽,有着日头下闪烁着光芒的琉璃碧瓦、朱红高耸的廊柱、窗棱上镂空的瑞草丹墀…… 但这堂皇之下,不闻人声, 不闻鸟鸣, 再不见从前肃穆庄严的欣勃热闹, 有的只是以巾蒙面, 低眉敛目、沉默无言的禁卫宫人,以及无处无在, 仿佛连砖石都丝丝浸透的辟瘟方的苦涩气息,时刻提醒着, 这是有病人安居的修养之所。 不过今日略微有些不同, 皇后娘娘, 带着小公主与小皇子来探望陛下, 一潭死水般的静谧的养乾殿内, 便终于泛出一丝鲜活的人气。 刘景天十月怀胎,亲自“生”下的孩子,原本存着满腔的慈父心肠, 又是见到难得一见的两个孩子, 只欢喜得满脸都是没出息的笑, 如每次一般, 一见到, 将两个小娃娃一股脑揉进怀里, 又亲又嗅, 久久不愿放手,像是一只大犬。 从前福宜与毕罗只是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婴儿倒罢了,也不会不满反抗。 但日月如梭,刚生下时,两个小耗子似的早产婴儿,如今两个孩子在葛女医的精心照料下,都已经褪去青紫孱弱的模样,一日日长成了小小的人儿。 虚三岁的小娃娃,半懂不懂的,虽然在周围人的教导下,知道眼前人的是天下之主,是自己患了病中的父亲,但到底相见不多,被这样揉搓,还是有些抗拒。 苏允棠只是平静的在一旁瞧着,这种时候,她便也不得不承认龙生九子的古话,人的性情当真是从娘胎里都定下的,分明是同胞的孪生兄妹,但才两岁,行事便已全然不同。 小公主毕罗,从模样到性情像极了她,不愿叫刘景天这样亲近,也只是鼓着圆鼓鼓的杏眼,抬起短短的小手用力推拒,口中也不停说着不,皱着小小的眉头,满面严肃,看着反而愈发想叫人戳一戳,欺负一下。 事实上,毕罗开口之后,除了妈与娘外,第一个学会的字,是“不”,小小的家伙已经极有主意,想要的东西,任凭你如何劝说引诱,都不会转念,不想要的点心顽物,旁人再是夸赞,也绝不会伸手碰上一下。 相较之下,福宜就狡猾的多,他喜欢玉马小弓等玩具,也喜欢在外头玩闹跑跳,不愿回屋,但你若是拿他最爱点心来换,他便都会欣然答应,有时甚至会故意作出不肯罢手的模样,就为了多换几口不许他多用的甜酥。 他知道父皇每次都会亲他,阻拦无用,便每次都会抢在刘景天亲他之前,就先将脑瓜顶主动蹭上去,眯起桃花眸咯咯得笑起来,这样引得刘景天摸他的小脑瓜,就不会来亲蹭他面颊。 小小年纪,就已知道权衡利弊,退而求其次的道理—— 简直像极了刘景天。 不过人都是如此,一旦偏心起来,实在是不讲道理,苏允棠当然爱极了女儿的骄傲志气,同样的特质,刘景天是恬不知耻,叫人不齿,但放在小福宜身上,就是聪明伶俐,也是同样的叫人喜欢。 此刻刘景天也已经将两个孩子放了下来。 为了见两个孩子,刘景天今日显然也特意装扮过,金钩玉带,仪表不凡,虽然身形仍旧过分消瘦,眉宇之间也常常带着几分忧虑郁郁,但因为天生的好底子,仍旧透着一股清隽湛然的萧疏之风。 苏允棠虽与刘景天已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但她却从未将这恨意灌输给两个孩子,在福宜与毕罗的心里,她们的父母与世间的寻常夫妻并无什么不同,唯一特殊些的,也就是他们的身份格外尊崇,且父皇患有恶疾,不能行走,也不能与他们常见。 苏允棠之所以会每隔一两月,就带福宜毕罗来养乾殿,也是因为孩子渐渐长大,会与她问起父亲的缘故。 因着这样的缘故,但面对这样单薄病弱,却风姿楚楚的父皇,两个孩子也并不陌生,只要没有总是把她门抱在怀里吸,也很乐意与父皇玩耍说话。 不过苏允棠并不会叫他们在一起太久,每次前来,她都会瞧着刻漏,守在一旁,默默忍耐一刻钟的功夫,便会如现在一样,上前来轻声开口:“好了,你们父皇病着,不可劳累,叫去厄姑姑陪你们回去洗漱换衣裳,好不好?” 福宜与毕罗虽然不讨厌父亲,但生来就是如此,也造已习惯了,闻言也并没有留恋不舍之意,都是干干脆脆的应了好,甚至远远的还能听到福宜在与去厄软磨硬泡,不愿意洗沐的稚气言语。 相较之下,被留下的刘景天,面上的不舍便深刻的如有实质,或许是一个人被关得久了,“疯”症还好利索,有时候,苏允棠都会觉着,刘景天抱着孩子的模样过甚的不像亲近儿女,而是疯癫濒死的赌徒,在吸着续命的良药。 此刻看着向两个孩子背影,他的眼神,也仿佛一个一无所有,又被夺去了孩子的可怜母亲,低落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怆然而涕下。 但即便如此,刘景天也没有说出一句挽留之言,更不会开口,试图多见几面。 因为他知道这些无用,身旁的苏允棠不会同意,他也不会为了这注定没有结果的事,多冒一分风险。 平心而论,刘景天这一年来的日子,比在大明宫时过的舒服了许多。 阿棠的身子早已养好痊愈,生产时的痛苦飞快的消散,甚至现在去想,都不太能记得那折磨的他想死的疼,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虽然双腿还是残疾,一动能不动,但回到养乾殿后,他不必整日的待在黑暗之中,只能无所事事的怀疑与发愣,周遭服侍的宫人精心,他也没有被慢待,吃穿用物,处处精心,闲暇之时,他可以读书品茗,操琴手谈,只要他愿意,甚至还可以传几个,中宫首肯的歌舞伎人来,为他消遣取乐。 以天下供一人,苏允棠居然当真一点都没有消减他天子该有的用度。 甚至逢年过节有需要时,苏允棠都会叫他当众露面,如她所言一般,摆出这一副光鲜亮丽的旗帜招牌。 但处在这样的锦衣玉食之下金丝笼内,并没有让刘景天安稳太平,荣养安适。 莫说取乐消遣了,他反而如同被吓破了胆子的惊弓之鸟,草木皆兵,常存忧惧,甚至比在大明宫时,还愈发明显的消瘦憔悴。 孩子离去之后,苏允棠没有开口。 刘景天忍耐片刻,还是忍不住主动道:“阿棠,朕瞧你面带疲惫,可是朝中政务扰人?” 苏允棠微微抬眸,声音冷漠又疏离:“说过多少次了,不需你这副招牌的时候,陛下便不必多嘴操心。” 刘景天猛然一滞,手中的碧玉珠串也忍不住攥得更紧。 这便是他不安忧惧的缘故,苏允棠对他的“宽待”,不是没有限度的。 膳食可以钟鸣鼎食,食不厌精,穿戴可以绫罗绸缎,金玉珍宝,但这一切都仅限于这富丽堂皇的养乾殿内,苏允棠并不允许“病中”的天子接触任何政事,不是需要他这副招牌时,除了眼前这几个,被苏允棠层层筛过的宫人奴婢之外,她甚至不允许刘景天见到任何外人。 老实说,堂堂开国之君,又回到了京城,对于这样的困境,刘景天手上不是没有应对的办法,但这些手段,他一件都不敢用。 在他的退让甚至默许鼓励下,苏允棠在朝中的势力的确是日渐煊赫。 刘景天冷眼旁观,包括苏允棠本身,也在飞快的学习长进,当初良州的千头万绪,她还有些青涩,在诸多下属幕僚的帮忙下,才处置的差强人意,但如今不过一年,她便已经渐渐熟稔,在朝中威严日重,对政务越来越得心应手,连世家勋贵的试探手段,都能轻车驾熟,四平八稳。 如今朝中早有二圣之名,如今三省送来的奏折,都不需天子之印,盖上苏允棠的皇后金印,或是她自己的丝印,效用都是一般无二,甚至有时会 更加好用。 这样的大权在握,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痛快事。 权势、地位,如同世间最醇厚的迷药美酒,多少英雄豪杰,一旦沾染其中,便都会忍不住为之沉沦—— 但苏允棠却没有! 权柄于她,就仿佛都只是不得不做的责任与差事。 苏允棠不允许刘景天接触政务,但她自己也从来不曾沉沦其中,她就如同置身之外的旁观者,又如同暂且掌管着一笔巨大财富,但又格外清明忠正的管家,如今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将手中的一切交给后来人手上,自己便可以功成身退。 苏允棠年纪轻轻,大权在握,为什么要着急退?若退,怎么会不带上他一道? 刘景天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苏允棠的坚韧倔强,从前这样的阿棠,只是叫他又爱又恨,这一刻,这样的性子,却叫他真正的痛苦起来。 这样油盐不进,无懈可击苏允棠,让刘景天这一年的等待都成了笑话。 他原本割肉饲敌,是为了求得一步退路,等待时机的,但割下的肉越来越多,退路已然越来越窄,对方却没有丝毫破绽,铁了心就要盯着他最在意的要害,一丝不放—— 他怎么不畏?
第75章 吝啬 ◎怎的就对他这样吝啬!◎ 如果说从前将军府大小姐, 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一见钟情的情郎与夫君的话,那如今的苏允棠,是当真把刘景天从皮肉看透到了骨子里。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9 首页 上一页 7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