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天面上的忧虑与戒备, 苏允棠看得清清楚楚,他藏于心中的畏惧与惶恐,她也能猜得明明白白。 她从前也会疑惑懊恼,自己为何会被刘景天生生欺骗欺辱了三年之久, 这样的糊涂怯懦, 简直不像是苏家的女儿。 但真正走出去之后, 再回头的苏允棠反而谅解了自己。 并不是她一人的怯懦, 即便是“百折不挠”如刘景天,被束缚了手脚, 困在这方寸之地,再是锦衣玉食, 饱食终日, 也只会患得患失, 日夜忧虑, 一日日的消磨自己的风骨与志气。 苏允棠冷眼旁观, 眼前的刘氏天子虽然没有彻底沦为废人,但也已远不及开国之初的意气风发、昂扬抱负。 他此刻的确还撑得住,表现的软弱与退让还有三分的刻意, 但压在他肩上的分量决计不是假的。 如先生所言, 不就是将人当作犬马一般驯养吗? 这也不是什么独门之秘, 只要她想, 她可以在这分量上加一点, 再加一点, 如同百上加斤, 如同压垮驮马,终究会有彻底压垮他的一日。 到那时,她甚至也可以用同样的手段,折断刘景天的脊梁,让他真正臣服在她的脚下。 但她终究不是刘景天。 刘景天这样的人,不论处于什么不堪的境地都能活得很好,于他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即便当真将其调教驯服,也不过是另一种意义的终生纠缠。 她要的不是这个。 她要刘景天明知自己头顶悬着利剑,活着的每一日里都这样忧惧不安,每一日睁开眼,都要担忧自己的死期是不是又进了一步,就在这样的患得患失,进退两难之中—— 直至那头顶的利刃当真落下。 “阿棠。” 养乾殿内,刘景天不知为何,只觉着心中生出一股寒气,忍不住出口叫了一声。 苏允棠闻声抬头,平心静气道:“今日前来,还有两桩事要陛下知晓。” 刘景天动动手心:“何事?” 苏允棠:“如今后宫空虚,陛下病中,难免孤寂无趣,臣妾有意,要采选才德兼备,贤良淑德的好女来充实后宫,过些日子,这宫中要添几位妃位的姐妹。” 刘景天眸光一颤,猛然抬头盯向苏允棠,诧异之后,也瞬间猜到了其中缘故。 他如今这个模样,需要什么后宫? 才德兼备,贤良淑德,还是妃位……只怕最后选进来的,不过是能叫苏允棠放心的苏家死忠,也只能是为日后照料两个孩子,代替她摄政,甚至说不得,就有那个苏无灾!或者是什么去厄! 对,去厄许给周光耀了,可那又怎么样? 一道圣旨下去,还能给他扣个夺臣妻的帽子,顺道还能再离间一回他的统领亲卫,苏允棠如今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把持了一年朝政,阿棠手段都越发黑了! 刘景天攥着碧玉珠的手心在忍不住的颤抖。 他早就看出了,阿棠所言所行,一切都是在为日后铺路,都是摆明了在为她的离去做准备。 他原以为,不会这样快,想着苏允棠再是狠心,也总要等两个孩子再大些,能够懂事自立。 可她现在就在为孩子选照料之人—— 她是有多着急带着他一道死? 她还能等多久,三年五年,还是一年半载?还是更快? 刘景天缓缓吸气,强自镇定:“另一桩呢?” 苏允棠看向他,张口却不是第二件事,而是忽然道:“你的腿是不是能动了?” 刘景天一顿。 他的残疾,原本就是林芝年针灸,生生扎瘫的,没有圣手施针,当然不会自个痊愈如常,但许是宫人每日照料推拿都算精心,经脉渐通,他昨夜无意间,也发觉脚趾都可以控制活动。 刘景天一时沉吟,他与阿棠体感互换,发觉他双腿好转倒也并不奇怪,只是不知阿棠突然提起此事又是何意? 是想叫那小白脸再来扎他一回吗? 若是还要在肢体上折磨他,倒也是一桩好事,不会立即拉着他一块死。 这么想着,刘景天便试探道:“称不上好,只似乎……” 但苏允棠却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且压根不在意刘景天的回答一般,不等他说完,便径直平静道:“还有第二桩事。” 这样的慢待与无视,是比严辞训斥,喊叫仇恨,还更摧折人的心志的。 刘景天凝眉闭目,想要动怒,但却不得不压下心中怒气,等待苏允棠继续说罢。 第一桩充实后宫,已然叫人不安,这第二桩,实在不知道还要干些什么? 在刘景天的严阵以待中,苏允棠不急不缓的整了整衣袖,才道:“慈高太后骨伤未愈,不惯京中风寒,即日要迁至汤山久居。” 刘景天未曾发觉,但实际上,他的情绪已然不由自主,随着苏允棠的心意而起落变动。 便如现在,只这么随意一句话,满面凝重的刘景天,便立即实实在在的松了一口气。 还当是什么大事,原来只是送太后出宫。 天子回宫之后,在翠微宫避暑的慈高太后也回了京城。 刚刚回宫的太后母女,当然也不会安分,刚刚回宫第一日,因为苏允棠正巧在养前殿,南康长公主便陪着太后上了门,气势汹汹质问苏允棠为何没有出宫奉迎太后?又要问她是怎么服侍的陛下,竟叫好好的天子落下这样的残疾恶疾,很该问罪。 苏允棠倒也没有动怒,一道懿旨夺了南康的长公主尊位,收了她诰表,从此没有皇后允许,南康也再不得随意进宫。 而苏允棠当然不会自寻烦恼,自那之后,南康就再没有踏进过宫门一步,连年节大宴,都只能守在宫外,看着她最瞧不上的妹妹和嘉,带着驸马女儿,风风光光的赴宴。 慈高太后当然是想阻拦的,但她见不到刘景天,找不到儿子撑腰,并且还未走出养乾殿的大门,便在下台阶时忽的跌倒,摔破了膝盖的皮。 虽然慈高太后起身之后,叫嚷着是有人打了她的膝盖,故意害她,但这话谁也没有当回事,只当是老太太恼羞成怒,故意找茬。 苏允棠闻讯之后,还以服侍不利之名,打发了慈高太后几个最喜欢的宫女嬷嬷,就算处置了这事。 但这还不是第一次,从此往后,慈高太后就开始走背运,但凡出门,便会动辄跌倒,有时是地面湿滑,有时是宫人失手。 最过分的,最半年前,慈高太后坐着的步辇无缘无故就断成了两截! 这一跌就摔的实在不轻,生生摔得骨裂,慈高太后躺在床上养了半年,刚刚才能勉强起身。 不过如今苏允棠答应将人送去汤山,可见太后这背运该是也走够了,往后只要太后好好待在行宫不折腾,大半是不会再摔了。 刘景天并不担心自己的寡母会受委屈,汤山行宫,就是祭天大典后,苏允棠膝盖留了暗伤,他将太后送去住过半年的地方。 当初为了叫寡母住得舒服,他还硬是从内库里挤出了一笔银子,将行宫好好添补修缮过,这才隔了几年,如今回去,也算熟门熟路,一切都是惯用的。 自然,汤山上,比不得宫中的富丽讲究,孤零零的,也没有京城里诸多命妇旧人,想方设法凑上来巴结逢迎。 但这也要看怎么比,要与从前在荆州,守寡独自养育三个儿女的苦日子,衣食用物,那就是想都想不到的荣华富贵。 若是嫌山里无聊,还能叫南康过去陪着,正巧南康也进不了宫,叫过来,与自个最喜欢的长女一块,整日还有说不尽的话,想骂谁就骂谁。 比起他来,已是痛快了不知多少。 刘景天好声好气:“原也是应当的事,阿棠你已是格外宽……” 但苏允棠仍旧没有等他说完,第二件事说罢,就开口叫了初一过来扶她。 刘景天的残废自个略微好转了些,但以苏允棠的感觉,双腿却反而越发酸胀僵硬,行走起身时,都需要格外的忍耐与用力。 虽然只是感觉,并不碍事,但有人扶着,终究感觉更省力些。 看着苏允棠看都不看他一眼,扶着侍女款款徐行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坐在原处的刘景天顿了顿,忽的一把扯下头顶的玉冠,随手掷于地上。 唯一能劝慰天子几句的李江海总管,也早已被娘娘派去了别处,此刻守在一旁的宫人都是新进的谨慎之人,见状也只是沉默又恭顺的上前将天子玉冠捡起,低眉顺目,并不敢发出一言。 一片叫人心慌的寂静之中,鬓发散乱,无端透出几分易碎癫狂的刘景天愣了半晌,忽的想起了什么一般,抬唇露出一抹苦笑。 可见阿棠这报仇的手段倒也是爱恨分明,干脆利落。 太后伤了她的腿,她便以眼还眼,将人摔得骨裂。 他圈禁折辱过她,试图要她服软示弱,安心当他一人的笼中凤凰,阿棠便也废了他的腿,将他囚禁在这死寂之中,以牙还牙。 可是太后骨裂之后,苏允棠也没有赶尽杀绝,还是放人去了汤山行宫养老。 怎么到他身上,又是怀孕生产,又是恶疾残废,受的痛处都已加倍了,阿棠却还不肯放过他? 怎的就对他这般吝啬? 作者有话说: 女主其实是很讲理的,她对男主干的事,基本都是原样反弹~ 小剧场—— 刘景天:怎么就过不去了呢?不就是觉着我连累你爹死了吗?要不你也害了我娘,咱们两清! 慈高太后:????可孝死哀家了!
第76章 无灾与芝年 ◎天子的名声◎ 椒房殿内, 苏允棠正在与白先生商议采选进宫的人选。 若是养乾殿的刘景天能够在场 ,此刻一定会又气又恼,说自己自己猜的一点没错—— 因为苏允棠此刻口中的名字, 就是外头的苏无灾。 若是能够将无灾姐姐礼聘进宫,有苏家的出身,可以先封嫔位,年节下再寻个名头, 直接升为三夫人之首的淑妃, 等到刘景天驾崩成了先帝, 无灾便是身份最高的太妃, 不单照料福宜与毕罗名正言顺,将军府上下也都习惯信服, 的确是处处妥当。 苏允棠:“若是安心,自然无人比得上无灾姐姐, 只是我总是有些惭愧……” 这也是苏允棠至今没有开口的缘故, 她若开口, 无灾姐姐自然不会不应。 可无灾姐姐为了照料她长大, 已经付出了自己最好的年华, 若要进宫,便是要再为了她的儿女,将无灾姐姐的后半辈子也要一并消磨进去。 于心何安? 白先生摸着下颌整齐的短须:“无灾听闻此事后, 倒是私下寻过我, 说她孑然一身, 在何处都是一般, 若能进宫来, 也算终生有靠, 不过……” 听着前面的话, 苏允棠还在垂眸无言,正要开口,便又听见白先生继续道:“不过白某瞧着,无灾此时孑然一身,日后倒也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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