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允棠察觉到隐隐的绞痛,再看向面前还好好的刘景天,一时间,当真有些气笑:“自然不够,陛下当我瞎吗?” 刘景天这样的东西,就是不管什么境地都不肯安分,一杯酒一口饮下,还叫他借着擦拭的动作吐了半口出来。 小动作被发现的刘景天咬咬牙,伸手又拿起一旁的酒壶,只是还未倒酒,动作便又一滞,忽的低头咳了几声。 这次刘景天没有蓄意拖延,因为他低头之后,从口中吐出的不是酒,而是一口腥甜的鲜血—— 给刘景天备下的的酒,苏允棠特意在唐黄手中寻的药方,饮下之后,会伤心肺,以至于咳血不止。 她自然也会疼,只是对苏允棠而言,这么点疼,比起她心中的折磨来,便不值一提。 不过只饮这半口显然不够,只怕吐不得两回就要好了,要瞒过众人,还是要多下些力气才行。 苏允棠又倒一盏酒,静静等着刘景天恢复。 也就是这时,廊下忽的传来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夜深人静,还能听出甲胄相碰的声响。 养乾殿内,少有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奔跑,再加上这禁卫特有的动静,苏允棠便有猜测,月色下抬眼一瞧,果然就是周光耀。 苏允棠冷冷笑了笑:“周统领倒不愧为陛下心腹。” 在她想来,周光耀自然听闻她的消息,特意赶来护驾,心下便也已然将他与去厄的婚期,默默改为了死期。 周光耀却是毫未察觉,越行越快,满面还满是欢喜:“陛下,陛下大喜!” 面色苍白的刘景天好容易直起身,想法也与苏允棠一般,心下也有些恼怒。 这时候过来要护驾晚了些,要救驾又早了些,他毒,酒都饮了一半了还冲来,除了暴露身份,平添尴尬,有什么用? 还什么大喜,他如今这模样,能有什么喜? 刘景天擦着嘴角的血痕,还未恼火,周光耀的下一季,便叫所有人都是一震: “葛老寻到了!”
第79章 决绝 ◎你我之间,就这样罢了◎ 时隔近两年后, 空置了许久的养乾殿内书房终于又有了人来。 正中的匾额下,摆着宽阔的书桌龙椅,这自然是天子的位置, 未曾“病重”前,刘景天多少次在这里召见亲信重臣,商谈政事。 不过如今的刘景天坐着轮椅,如这般木砌的地台, 抬上去麻烦, 便只是坐下案下的右首, 正对着左手第一的大圈椅上, 则是一身宫装,面无表情的苏允棠。 内书房隔壁的偏殿内, 则是被苏允棠请来,等着认人的葛女医与其丈夫。 他们今日这样郑重其事来内书房, 也不是为了家国大事, 而是等着召见神医葛老。 “怎么还没到?再去催一催咳咳咳!” 刘景天攥着碧玉珠, 着急的话还没说罢, 就忽的低头, 忍不住的一阵咳嗽,好容易平息之后,低头一瞧, 捂嘴的帕子上便是一丝丝分明的血迹。 虽然在中秋夜里听到了寻到葛老的消息, 但苏允棠也没有立时退让, 仍旧“请”刘景天又饮了半杯桂花酒。 到底比预备好的少了些, 刘景天如今都已经没有大口的吐血了, 只是毒酒伤了肺, 咳嗽却一直未好, 厉害时也有丝丝缕缕的血丝咳出,至今不绝。 她早就打算的谋划,也没有因为这个变故中止,趁着前几日刘景天吐血最厉害的时候,已将太医署上下都折腾了遍,天子病重不起的消息也早已传了出去。 甚至今日寻葛老来,对外也只说是陛下病重,太医署一众名医都束手无策,这才开始寻外头的人碰运气。 体感互换,苏允棠面色发白,身上也不好受,不过面色却还算平静,看着刘景天坐立不安的模样,冷声道:“你既口口声声没有杀人,便知来的人该是真的,着什么急?” 苏允棠当然不会空口白牙,便相信刘景天寻到了葛老的话。 以刘景天一贯的先例,没有真正确认葛老的身份之前,她都只当刘景天是在巧言令色,想要瞒天过他,再一次欺哄她。 为了防范刘景天再耍什么手段,接葛老的人手,苏允棠也一并派了一半的亲信,她甚至在葛女医夫妻身边也派了人去看守试探,一为保护,二来,也是防着他们会被刘景天收买,冒认恩师。 这也是苏允棠如此厌恨刘景天的一点,葛女医忠心干练,葛大夫诚恳中实,来到她身边之后,也都是忠心耿耿,从不懈怠,若不是有他们夫妻精心调理照顾,福宜毕罗两个早产的孩子,万不能长得像如今这样活泼结实。 但即便如此,她面上宽任感激,诸多赏赐,心下却一个都信不过,对任何人都总是留有余地。 她分明最是厌恶刘景天的多疑狭隘,如今却不知不觉,越来越像起他。 刘景天并不知道苏允棠此刻的想法,不过也早已习惯了自个皇后的冷淡,闻言也只是微微摇头,毫不遮掩的坦言道:“朕自然知道自己没有杀人,来的人也必是葛老无误,可事关你我的性命,万一呢……” 也由不得刘景天不担忧,神医葛老,好大的名气,万一就如唐黄这般的江湖骗子冒充行骗,一会儿来的就是个假的,他可是彻底说不清了。 什么?事关重大,葛老身份被亲信暗卫几番确认过的,轻易不会出错? 当初唐黄的控雷术不也是被几番确认过,才送到他眼前? 说不得这世间,如唐黄那等千年出一个的祸害,就不止一个呢! 好在接人的亲卫知道是帝后几番催促的人,路上并不敢有丝毫耽搁,刘景天的话音刚落,外头便也有宫人禀报求见。 刘景天心下一跳,立即道:“快请进来!” 通禀的宫人低头应诺,却没急着退下,而是不易察觉的偷觑对面的皇后。 苏允棠微微点头,又吩咐初一去将偏殿的葛氏夫妻都一并请来,宫人这才倒退离去。 下一刻,在众人目光下,门外果然行进了一位身着麻衣,须发皆白,手拄木杖的老者。 老者身形清瘦,脊背微微佝偻,面容双手的肌肤都带着积年的厚茧风霜,甚至行走时,一腿都有些损碍一般,能看出明显的低拐,乍一看来,与民间在田间辛劳一世的老叟似乎也并无差别。 但等老人在案前停下,真正立在丹陛之前后,苏允棠便立即看出了不同, 这样年岁的的老人,眼中却丝毫不见浑浊,双眸清澈见底,清冷慈爱之中,又带着几分清明的锐利。 单看这样的眼神,就绝非寻常的碌碌百姓能有。 “老丈请起。” 苏允棠面上原本还满是不加掩饰的打量怀疑,此刻也收敛大半,叫起之后,也只是客气问道:“您的腿怎么了?” 诸多传闻里,从未听闻过葛老神仙的腿有毛病,便是当真有,这样的神医,也不会医不好自己的腿。 老人笑了一笑,正欲开口,身后便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师父?” “师父果然还活着!” 是刚刚进殿的葛氏夫妻,看到老人的面目之后,便都是满面的欢喜震惊,冲上来将老人翻来覆去的看,最后双膝跪地,一边一个抱着老人腿。 分明是年纪不少,利落可靠的圣手夫妻,此刻却是又哭又笑,泣不成声,简直成了不通世事的孩子。 刘景天长长的松一口气,也不必问了,只看这样的场面,也知道葛老的身份必定不是作假。 刘景天往后靠了椅背,苍白昏暗的面上瞬间绽出光亮,神情简直如同险死还生。 相较之下,苏允棠的面上却看不出多少波澜,只静静的看着,直到葛老喜悦之后,开始训斥起了两个小的没轻没重,叫他这个瘸子站都站不稳了,才开口道:“请葛老入座。” 听到苏允棠的话,重逢师徒三人这才意识到是在宫中,葛氏夫妻也连忙起身,都道失礼。 苏允棠也并不在意,仍旧温言劝慰,又叫宫人请两个葛大夫去偏殿擦脸洗漱,整理妥当之后再来叙话。 只请了葛氏夫妻离去,并未提葛老,这就明摆着要留下葛老细问从前之事了。 夫妻二人闻言也想到了之前以为师父被害而生出的误会,再看向一旁还在轮椅中的天子,一时间面上都有些复杂。 只是当着天子的面,他们两个也当真不知该如何启齿,一个迟疑,便自有宫人将他们请了下去。 刘景天此刻倒顾不上追究这些。 他又咳了几声,努力正了正身子,便连忙问道:“当初朕为了大将军的病症,派了人去接葛老进京,为何当夜便失了踪迹?老人家这些年来又在何处?” “这事,唉……” 葛老闻言,便有些赧然:“人年纪大了,夜里便起得早,瞧着几位军爷都睡着,便自个起身想着在周遭转转,活动筋骨,路上又在山崖半壁上看见一株生黄,长得正好便想摘下做药,谁曾想……” 听到这里,苏允棠便已经有所猜测,果然,葛老之后便懊悔道:“谁知一个不慎便滚了下去,偏偏就那样凑巧,掉进了一处深涧,又摔断了一条腿,想回去寻人也不成!” 后面的事就更不必提了,虽然葛老一手神仙医术,能自个能接骨吃药,可这么大的岁数,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接了骨,爬是肯定爬不回去的,只能顺着山涧一点点往前挪动,要不是葛老医术超人,又是多年云游,知道在山野之中如何求生,遇见这样的险境只怕这条命都要丢在山里。 往后葛老就这样独自一人,又要养腿治伤,又要寻吃食净水果腹,还要防着有虎狼毒虫,一连几年都被耽搁在了深山里,前些日子才好容易寻到路出了山,就遇上了刘景天来寻的兵卒,一路快马加鞭接到了眼前。 刘景天听罢了这段经历,一时间也是满心复杂,谁能料到,这玄之又玄的葛老失踪,就只是因为失足? 他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就是为了这么个可笑的缘故,就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葛老说罢,也扶着木杖看向苏允棠,满面悔恨:“我已经知道大将军病逝之事,此事都怪我,大将军对我有恩,偏偏……” 这一次,一直安静倾听的苏允棠,却不等葛老说完,便径直打断了他。 她紧了紧手心,先将父亲生前的症状情形细细说了,最后才问道:“葛老,如我父亲这般情形,当初,若是能立时将您请进京,可有救吗?” 葛老闻言沉吟片刻,又问清了具体的时间病症,才抬眸道:“娘娘,我实话相告,消渴之症,原本就算是不治之症,只能靠平日里多加调理小心。大将军当时已经双目失明,双足溃烂,便是我也只能拖延缓和一二,多则半年,少则三月,终究是天命难违。” 这话一出,苏允棠便忍不住的闭了眼,片刻之后,才重新睁眼,眼角隐隐含泪,又似是悲痛至极的难过,又似是放下了什么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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