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苏允棠方才抿了抿唇,艰涩道:“本宫知道了,葛老一路风波,且先安置休息吧。” 葛老闻言倒是一愣,他回头看了看一旁天子,不必扶脉,单从面色身形上,以及他时不时的咳嗽声里,看出了不止一分毛病,一时便颇有些欲言又止。 亡者矣逝,请他来,不是给“病重”的天子看病的吗? 瞧瞧天子这模样,虽说一时半刻死不了,也已病的不轻啊!这么这么着急把他送回来,这会儿又不着急了。 刘景天确实不着急,听到大将军天命难违的话后,原本还有些紧张的面色也算是彻底放松,见状也只是摇了摇头,吩咐先将葛老带了下去。 等到养乾殿的重新恢复了平静,刘景天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苏允棠,想了想后,主动柔声道:“阿棠你如今可信了吧?朕从未下令杀葛老,着实是你冤枉了朕。” 苏允棠看向他面上的喜色,忽然道:“你是不是觉着,我此刻应该悔不当初,羞愧难安,与你道歉和好?” 刘景天张了张口,一时哑然。 若是从前的阿棠,冤枉了他当然是会后悔道歉的,不过现在嘛…… 刘景天露出一丝苦笑,仍旧主动退让:“哪里,朕以往也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如今你一一报还,咱们便算是两……” “两情?” 苏允棠却笑了出来,隐带苦涩:“刘景天,事到如今,难不成你还觉着,你我能够两两相清,再回从前?” 刘景天皱眉:“为何不能?你已知道葛老之事都是一场误会。” 苏允棠:“误会?当真只是误会吗?若你不是存心不良,为何要私下探寻葛老?既然寻到了葛老,为何要隐瞒不言?葛老失踪,既与你无干,你为何不敢张扬,大肆搜寻,反而只当这事从未有过?” 刘景天闻言果然一滞。 苏允棠这话戳中了他心底最阴暗之处,为何不敢张扬,反而要隐瞒遮掩?自然是因此他一开始寻人就存着几分不善的私心。 当然也不是奔着立即就杀人去的,他对自个岳父只是戒备,还没有杀意,寻人也不过是未雨绸缪,想着先将葛老拿在手中,看清情形之后再论日后。 若是知道即便葛老也回天乏力,他也决计不会拦着人救人开方—— 哪里就差那三月半年了呢?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迟了。 刘景天伸手转动轮椅,靠近苏允棠还想再说些什么,苏允棠却已然缓缓站起身:“刘景天,你我之间,就这样罢了。”
第80章 最后一面 ◎如题◎ “葛老请。” 在京中安置下来的葛老, 未过几日,便又被皇后娘娘请到了椒房殿来,为两位小殿下请脉。 椒房殿正厅内, 也是格外热闹,除了苏允棠与两个孩子之外,葛女医陪伴师长夫妻也在场,连近些日子, 不太常见的林芝年都闻名而来, 亲自去迎了葛老进门。 这自然是久闻葛老大名, 想要求师请教。 不过小林太医是个君子, 虽有学艺之心,也知道他与葛老并无师徒之名, 人家未必愿意叫他守着一旁观摩,因此只将人请进来之后, 便远远的立在门口, 并不细瞧人诊治的过程, 免得遭人嫌弃。 苏允棠还在叹息小林太医过于自持, 这种时候还守着君子之道, 就这么厚些脸跟上来,葛老一把年纪,又是在椒房殿里, 还能出言赶人不成? 这样的性子。也难怪与无灾姐姐这么久都没见个眉目。 倒是葛老发现之后, 主动笑呵呵开了口:“老头子一介野人, 不知道这宫中看病的忌讳, 还请这位小太医来指点指点。” 这显然是有心指点, 还故意这样说, 贴心的不落师长之名。 林芝年闻言这才一喜, 回过神上前,恭恭敬敬执后辈礼立在一旁。 葛老反而没那么许多讲究,旁人没提,他也只当不知道给后妃抹脉要隔着纱帕的规矩,干脆利落探了苏允棠两手脉像,听闻了她的旧伤,也径直请苏允棠挽起裤腿,按了膝盖。 之后对着福宜与毕罗两个孩子,也是一点不客气,像瞧土豆似的又掂又翻,前前后后看了半晌,最后还叫乳母扒了外衫,低头挨着两个孩子的心肺间听了半晌,一点也不顾及毕罗金枝玉叶,还是个小姑娘家。 “小皇子往后只管好吃好喝,好耍好睡的养着就是了!如今不冷不热,也别拦着孩子去外头跑跳,这小孩子呢,就和地上的苗一样,就得晒日头,接地气儿,才能长得高,哎呦!” 福宜小小一只,却像是能听懂人话似的,圆眼珠黑亮亮的,听见葛老说要他去外头玩,便立即眉开眼笑起来,刚才被翻弄的恼火都不见了,咧着嘴伸手扯了扯葛老的白胡子—— 也不知道是表示亲近,还是在借机报仇。 葛老哎哟着,一手从福宜手里夺回自个的长须,一手从袖子里熟练的掏出两块饴糖,眼疾手快的塞进了两个孩子嘴里。 福宜这皮猴子,是路上捡快石头都想塞嘴里试试味儿的,被塞了饴糖一点不慌,立马就含在乳牙里磨起来,咂出甜味之后更是吃的啧啧有声,手指头都一并塞进了嘴里。 倒是毕罗,性子最像苏允棠,平日里最是讲究的,平日里奶娘喂饭,她都要挑漂漂亮亮的小勺子才肯张口,且不一样的吃食,还得换上各自配套的碗碟,叫人看着又气又好笑。 这会儿猛不防叫人从手上塞了糖,毕罗一面觉着甜,一面还是不高兴的皱着小眉头摇头,满面严肃又一次说着:“不,不要!” 表情虽然严肃,可从毕罗圆乎乎的稚嫩口中说出来,再严肃拒绝里,都都能听出软乎乎的奶气。 葛老看着她这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实在有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毕罗头上软乎乎的额发,才道:“小公主就要精心些,娘胎里带来的肺气弱,日夜换季都要小心,尽力别落上风寒咳嗽,好好养上几年,等到了七八岁就好了。” 一旁葛女医便上前,小声说了毕罗早产孱弱的事,还说了她这两年用的方子。 葛老听得连连摇头,摸着胡子夸了葛女医一句:“一点没错,要不你,小公主也用不了这么好,师父不在,你本事也没丢。” 那模样,与方才夸赞福宜毕罗也没什么差别。 说完,还又想起了什么一般,扭头一碗水端平的夸起了站在后头的葛大夫:“你也不错,我听小妮儿说了,你跟这位小林太医一道儿琢磨出的新方子,在疠人院里救回好几条命了,很好,没丢了师父的人。” 顶着为天子诊治的名头,这一两年间,葛大夫都于林芝年常常出入疠人院,皇权之下,要人要物都不缺,两人勤恳钻研,也当真试出了几道良方,算是天下当真身患疠风之人的福气。 葛大夫年纪不轻,又是个沉默寡言的忠厚相貌,更显老成,这时却被师父赞小孩儿似的夸赞,面上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可若是细瞧去,却能看出他与一旁的葛女医,眼角都偷着欢喜,像是得了师长夸赞的孩子般与有荣焉。 看着这样的葛老,苏允棠便也忍不住弯了嘴角,笑意里还带着几分怀念。 接触之后,她便很是明白葛老从前,为何能与父亲成为忘年交了—— 分明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但她在葛老身上,却莫名的有了幼时在父亲面前的错觉。 看过之后,林芝年亲自磨墨,服侍葛老给福宜毕罗都开了方子,最后轮到苏允棠,却叹一口气,斟酌片刻,还是扔了笔回到了苏允棠的面前:“娘娘身上,大半是心病,郁结于心,凝滞不散,长此以往,总会报在身上。” 葛老:“娘娘平日里可有什么喜好?听说是爱骑射的,不如每日都骑马出去散散,这人呢,身子活动活动,心里就也会跟着松散起来,倒比整日在这大屋里闷着强。” 林芝年提醒:“娘娘膝上有旧伤。” 葛老只是摆手:“事有轻重缓急,孩子费些膝盖,也就是忍忍疼,老了受罪,可再这么闷着不松散,时候长了必然有碍寿数,只怕都活不到老,得英年早逝!” 苏允棠有些苦笑,这位葛老,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百无禁忌。 葛老那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锐利双眸,认真的看向苏允棠:“好在方才瞧着,娘娘心头的郁结有了一丝松解之兆,这就很好,于娘娘来说,药石之力都没多大用处,只能靠自个想开,自个放下,想要长久,只有自救。” 这话一出,苏允棠面上便也不禁露出些复杂。 葛老说的一点没错,自从在大明宫里见过了董惜儿,父亲的性命,便如同一块巨石般压在她的心头,一刻不得轻松。 苏允棠声音沉静:“是,劳您费心了,往后都会好的。” 既然已经知道了父亲的病逝是天命,而不是被她连累,巨石便也终于能慢慢下坠滚落,压出的伤痕与脓水也终于能够得见天日,一点点的排清愈合—— 假以时日,总会痊愈。 葛老看出苏允棠这话并为敷衍,这才满意点头,转身去,又给苏允棠开出了几个食补的方子,且还不是宫中常见的药膳,一点药名不见,就是纯粹的吃食,咋一看去,与菜单子一模一样。 苏允棠也不觉着葛老是糊弄了事,信服的叫去厄收起这份“菜单”,人临走时,又忍不住问道:“冒犯了,我实在想问问葛老,您到底多大了?” 这也是苏允棠早就疑惑的一点,葛老在前朝时就是赫赫有名的老神仙了,怎的到了现在还是这样有精神? 葛老闻言顿了顿,高深莫测的摸了摸胡须:“娘娘看来,老身几岁?” 苏允棠试探:“耄耋之年该是有的?” 前朝闻名之时算是六十,如今又过去几十年,八九十差不多,再大,就当真和传闻中的一样,得真是有修行的得道之人了。 葛老便哈哈大笑:“娘娘是瞧着我须发皆白才这么想是不是?不怕告诉你,我十四五岁时,头发就已经是这样了。” “小孩子要面子,一开始还染了几年,后来我发现,旁人看见我这一头白头发就肃然起敬,行医开方旁人都要多信服几分,索性留了胡子,就一直这样啦!” 苏允棠目瞪口呆。 这谁能想到,鹤发童颜的老神仙竟然只是少白头,是真的鹤发童颜! 葛老得意:“我瞒了半辈子,娘娘自个知道就是,可别到处传出去,若不然,我这‘神仙’的话可就没人听了。” 苏允棠哭笑不得,只得连声应是。 这时,初一忽的从门外行来,禀报道:“娘娘,养乾殿派了人传旨,说是陛下吐血不止,只怕是不好,要请娘娘速去。” 听着这话,葛老便立即站了起来,作势就要动步! 他被快马加鞭的接近京城,原本说的就是要他为病重的天子诊治,只是不知为何人到了倒不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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