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走后,你爹对我说过,他曾愧对于你,如今想要弥补,想要好好做个父亲,他想要教导你,但又觉得你顽劣霸道,对你总是不得其法,操之过急,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哪吒,他以后不会再那样了,”李夫人总是对他们俩和好带着不切实际地幻想,“你以后听他的话,慢慢来,总是会好的。” 哪吒冷下脸来,忽然站了起来。 李夫人抓住他的衣服,喊:“哪吒!” 哪吒把榻上捧着金器喝汤的杨婵拽起来,掉头就走。 杨婵汤刚喝完,就被哪吒拽走,差点一个踉跄滚到地上,幸好她被哪吒没轻没重地拽惯了,练就了金鸡独立的神功。 她一落地像个不倒翁一样,摇来晃去,而后,将精美的金器放到桌上,颇为礼貌地朝李夫人颔首,说:“谢谢夫人。” “汤真的很好喝。” 她注意力还在上面呢。 她话刚说话,就被哪吒拉走了,杨婵“欸”的惊呼一声,踉踉跄跄地跟上哪吒的步伐。 她搞不清楚情况,左看看默默失神垂泪的李夫人,右看看神情阴沉一言不发的哪吒,脑袋像只向日葵晃来晃去。 哪吒抬手把她的头给拧了回去摆正。 哪吒下手太重,杨婵赶忙用双手护好自己的小脑袋。 她一手抱着头,一手被哪吒牵着,走得飞快,杨婵百忙之中还不忘给哪吒分享情报,她悄咪咪地说:“你娘哭了。” “我知道,”哪吒面无表情地说,“她总是哭。” 哪吒反应这么平淡让杨婵有些惊讶,她想,可是李夫人看起来真的很难过,身为人子,这样也无所谓吗? 然而,这声质问问不出口,因为杨婵发现哪吒也很难过。 他走在前面,领着杨婵,却一个劲儿地往寂寥又幽深的阴影里钻,他的手微微发抖,将杨婵抓的更紧。 李夫人很难过。 哪吒也很难过。 而杨婵分不清谁更难过。 于是,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第37章 星空 杨婵发现李府是个鬼地方。 空荡又安静地过分,即便是大中午烈日当空,阳气正盛的时候,依旧阴气森森。 在这个鬼地方,哪吒也不怎么说话了。 他好像变成了个木头桩子,戳一下动一下。 夜晚的时候,杨婵看到他杵在某个刷上红漆的木桩上,遥望被屋檐框定的四四方方的绚烂的星空,面无表情,眸中无光。 杨婵将房间的木窗推开了些,朝屋外站着的木头桩子打招呼。 哪吒没理她。 杨婵于是抻出大半个身子,双手支在窗台上,看上去打算爬出来了。 哪吒移过过目光,看着她,凉凉地讥讽道:“翻墙找个高一点的地儿。” 杨婵想了想,实事求是地说:“我又不是神仙,墙太高了,我怎么上的去?” 看来还真是有过这种想法。 哪吒冷哼一声,嘴里“废物”两个字滚来滚去,也没有滚出来。 他说:“所以让你修炼,你若是变强了,那个破莲灯算什么,这禁锢的天地又算什么?” “禁锢的天地?”杨婵喃喃自语,半晌,也跟着哪吒一同抬头望天,她眼中只有万里星空,没有眼前遮挡的屋檐,她好奇地问,“这天地本就广阔,哪里禁锢了呢?” 哪吒一愣,转过头,看着杨婵,见她眸中闪烁着晶莹的星光,低下头,脸上短暂地流出一点笑意,但这笑意浮光掠影,眨眼间便散了。 “杨婵,”哪吒说,“你跟我是不一样的。” 她跟着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这很好。 特别好。 哪吒想一出是一出,大晚上的,不回房睡觉,跑到杨婵这里发呆,他一个人发神经就算了,还要拉着打算睡了的杨婵一起。 他兴冲冲地走到杨婵窗前,不走门,就着窗户,把她拽出来。 杨婵“欸”了一声,哪吒把她的上半身扯了出来,下半身卡在屋子里了。 这混账完全是在帮倒忙嘛。 杨婵甩开了哪吒的手,撑起手,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然后把膝盖搁在了木窗上,接着将双腿转了一圈,露在窗外,轻轻一跃,落到了地上。 落地后,她拽了拽自己宽大的衣裙,稍微整理了一下。 哪吒双手抱胸,很没耐心地看着她啰啰嗦嗦,但终究一句话没有多说,等她彻底弄完时,才问:“弄完了?” 杨婵点了点头。 哪吒“嗯”了一声,张开双臂,趁其不备,打横抱起杨婵。 杨婵一下子悬空,忍不住惊呼一声,却见院子灯火闪烁,似乎月洞外有人影闪过。 ......该不会真闹鬼了吧? 她赶忙蒙住自己的嘴,拽住哪吒的衣襟,随着他一同飞到陈塘关的上空。 一离开灯火通明的李府,视野在一瞬间开阔,那一团团看不见的乌云也散了,上空中没有房屋的遮挡,风速变大,风中裹挟的味道也跟人无关,那是大海咸湿的味道。 大海是生灵的起源之地,杨婵闻着这个气息,觉得那个阴沉的鬼气豁然开朗。 她抬头望向更加辽阔的苍穹,只见得天幕上星罗密布,绚烂夺目,漫天的星辰中,一簇簇流星划过,画出一道道笔直的白光。 杨婵浅色的眼瞳里映入了星空的奇迹,变得无与伦比的美丽。 她窝在哪吒的怀中,双手放开,在空中像只自由的鸟,在从地面向天际翱翔的过程中,妄图徒手摘得日月星辰。 太乙说她是个凡人,浑身贪嗔痴一个不落。 她就是如此。 不仅如此,她心中的贪念远比一般的凡人还要深重。 她想星空的奇迹永存,也想要它遍及这世间所有地方。 令她,令这世上所有的生灵,都能窥得这世间的奇迹。 她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场月光与星辰。 空中的风呼呼地吹,她的头发被吹散了,几缕被好好梳上去的头发落了下来,在风中自由的飘荡着,它们飘扬着,浪荡着,然后与哪吒同样飞扬的长发纠葛着。 “哪吒!”杨婵兴奋地喊。 这喊声没有内容,也毫无意义。 但她只是喊出来,哪吒便能体会到那种跻身于天地间,豁然开朗的心绪,他呼出一口浊气,呼吸变得轻松而自然。 他笑着看着杨婵,半晌,见缝插针地嘲笑道:“只是这点程度便这么开心?” “杨婵,你真没见识。” 杨婵就是没见识,她指着更远的地方,说:“我想去更高的地方。” 哪吒答应了。 他抱着她,去了陈塘关最高的一座塔。 杨婵从哪吒的怀里跳出来,站在塔的最顶层,张开双臂,宽大的衣袖在风中飘扬,挂在她的手臂上,远看起来像是鸟的翅膀。 陈塘关身处于十万大山之内,背靠秦岭,西接横断山系,东靠巫山,地势险峻,高耸的小丘随处可见。 上天偏爱于此,将奇迹的山川都汇集于此,高山、丘陵、平原、大海...... 而在这些奇迹中间,伫立着一个繁荣的边关小城,陈塘关。 她低头一望,便能把陈塘关美丽的夜景纳入眼帘。 已近深夜,照亮商旅前路的灯光熄灭,一两里才有一盏油灯闪烁,依着城中油灯布置,放眼望去,好似两只首尾交融的太极鱼。 杨婵眯起眼睛,又开始念叨那些自己都不太懂的话:“水在泽下,困,万物不生,” 哪吒皱起眉,问:“说的什么?” 杨婵指了指太极鱼的形状,同哪吒说:“我看着这灯火的布局,忽然想到这句话。” 哪吒一顿,问:“这也是你娘教你的?” 杨婵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可能吧?” 云华生前说过很多话,仔细想来,她其实一直不像个普通的贵妇,人间的规矩磕磕巴巴,行军布阵却头头是道,从来不在外抛头露面,心甘情愿地只在杨府活动。 外面人只知道杨戬和杨婵这对杨家兄妹,对他们的母亲却知之甚少。 她不舞刀弄枪,也不摆弄胭脂水粉,对宫里赐来的珍奇宝贝也不关注,平日里多是沉默着陪伴在杨天佑身边,或者抱着杨婵涂画一些乱七八糟的阵法,嘴里念念有词。 云华对杨婵很好。 磕了就哄,摔了就抱,哭了就亲...... 比这世上大多数溺爱孩子的母亲还要溺爱杨婵,那种爱深重的偶尔会让人承受不来,然而,这种过于深重的爱只放在了杨婵身上,她在杨戬身上表现得极为正常。 爱出门就出门,爱闯荡就闯荡,就算长时间不回家也无所谓,开明的过分。 但杨婵不可以。 杨婵稍微出一点点事,受一点点委屈,她就会变得急躁、焦虑,看着杨婵的脸,看着看着会哭,哭完又抱着杨婵说对不起。 在这种过度的爱里,时间一长,杨婵就泡成了个废物。 杨婵在塔上坐了下来,她说:“我娘对我说过太多话了,一句两句我也记不清。” 她坐着,哪吒也跟着坐了下来,问她:“你觉得你娘怎么样?” 杨婵果断地说:“很好。” “好得不能再好了。” 杨婵习惯被爱,所以不会觉得这种爱窒息。 哪吒闻言,转过头,也随着杨婵一起看着陈塘关的夜景,良久,他说:“你觉得你娘很好,但我不知道我娘到底是好,还是坏了。” “有时候,我觉得我可能恨她。” 杨婵一愣,转过头来。 哪吒淡道:“我不是个好人,我忘恩负义,我娘越表现得爱我,我就越恨她。” 血脉亲缘,生养之恩,让他如何也无法斩断和父母之间的因缘,他像是陷入了名为“家”的泥沼中,而当李夫人表现得越爱他,他就被这泥沼越拽越深。 曾经只是脚,后来是腿,再后来是胸腹、双臂。 如今那腥臭的污泥没到了鼻前,让他彻底喘不过气来。 或许,那最终会没过他的眼睛,直到把他整个人吞没进去。 这便是他的命数。 杨婵定定地看着他,说:“我其实,不太喜欢你爹娘。” “我知道。” “哪吒,家里呆的不开心的话,我们就走吧。” “去哪?” “随便去哪。” “去你想去的地方,”她笑着说,“去我想去的地方。” 哪吒不言,良久,他说:“我不管去哪,都在这里。” 昨夜的交谈让他明白,了结父母恩情不行,放着也不行,血脉亲情就是这样无法割舍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他意味深长地说:“因缘未断,我这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这里。” 杨婵脸色微变,她身体前倾,看着哪吒,问:“你的意思是,你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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