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一样,当初长老院将你安置在徴宫,是因为我哥和宫子羽已经选定新娘,碍于前执刃同你祖父的承诺,必须要给你一个安稳去处。彼时我尚未及冠……阿暮,当初属实是委屈你在医馆待了那么久。” 我摇摇头,说无妨。 “婚礼……这么一说,还有些紧张呢。” 宫远徴长手一揽,安抚一般环着我:“没关系的,只是走一走过场,这样以后,你我就是正经成婚的夫妻。” 我想起缃叶说的烟花,总觉得他的话不靠谱:“就算没有婚礼,我们也名正言顺。” 他微微愣了一下,捧着我的脸问:“阿暮,你是不愿吗?” 我下意识摇头,随后又点头:“你是指什么?” “婚礼,”他有些自责,“我应当早些和你确定商量,不该自作主张的。” 看他这模样,我一下就心软了: “哎呀,你知道的,我不太爱热闹,也怪我当初话没说清,其实那日晚我说夫妻之间要行之事并不是指婚礼。” “那你指的是什么?” 我看着宫远徴满脸认真的样子,一时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开口。 他一见我这别扭样,后知后觉地懂了: “你不会是指……” “哎呀,闺房之事,男女之事,鱼水之欢,云雨之乐……这么说够清楚了吧?” 他环住我的手逐渐紧张起来。 我笑出声:“你怎的如此紧张?平日里你撩拨我我撩拨你的,也不见你的脸红成这样,要滴血了似的。” “一般撩拨和……怎么能一样?”他叹口气:“原来是我弄巧成拙了。” “本就不是什么巧事,哪来成拙?你既已准备了这么久,把婚礼办了也挺好的。” “算了,”他放松了些,“你不愿做的事,那就不做了,我本就是为了叫你高兴。” “那你备的东西,那些烟花什么的,怎么处理?” “啊——大不了明年上元节再放,不用担心。” “烟花火竹放到明年不就潮了,还能用么?” “嗯……” 我们同时陷入沉思。 最后是我打破安静,提议道: “明日花朝节,不如,我们明晚放了吧?” …… 旧尘山谷地势封闭,然而逢年过节,就算已经时至下午,街市左右之热闹比之兰陵竟不相上下。 桥上站满了自诩风流的文人雅士,或是与三五知己饮酒唱和,或是与桥下结伴的妙龄女子吟诗作对,相邀竞日。 街道两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铺子,小花童笑得开怀极了,兴致勃勃地跟着花农往花神庙走,那里有更多年轻男女为花神庆生,花篮更好出卖。 我和宫远徴并肩走在街上,被一个年轻花贩塞了一个做工精致的花灯,折竹而成的绿叶和花瓣合拢成含苞待放的样式,中间有一根红蜡烛。 花灯油纸空白处提上了几句诗: 春暖花朝彩鸾对箅,风和月丽红杏添妆。 槐荫连枝百年启瑞,荷开并蒂五世征祥。 这分明是贺新婚的句子。 本来一脸防备的小毒物脸一红,向那花贩狠狠甩了一枚银锭,拉着我便走。 “看来是来早了。”他说,但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我今日心情也颇好:“多逛逛花市,不也挺好?” 小毒物勉强点点头。 花街不长,然而走走停停,吃吃喝喝,很快天就暗下来了。花市灯如昼,热闹不减白昼之时。 走着走着,我们二人不知不觉到了一条靠河的小路上,行人逐渐只剩零星几个。 “我就说走岔路了,往回走吧。” “诶诶,你看——” 不远处的槐花树洞下立着一尊不大不小的女神像。 “这地方竟然也会有花神像?” 未到五月,头顶的老槐花树将将结苞,枝丫上零星挂着两三块红巾。 小毒物走近端详了一会儿,似乎低头在找什么,最后无奈回头对我说: “可惜,今日身上没一处衣物是红的,不然可以向这老树求个福。” 我想了想,从发髻上取下一条红丝带递给了他。 “兰陵习俗,花朝节时,未出阁的及笄女子要用红色头绳束发。” 小毒物不悦:“早知道婚礼照办,这样你就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没夫君的女子,还要束这玩意儿。” “酸什么呀……你把它挂到树枝上去,就算是将头绳送给了花神娘娘,我便不再是未出阁的姑娘,而是你的妻。” 他似乎被这话哄高兴了,架势三两招攀到槐花树最高处,将头绳仔细系了好几个死结才罢休,下来得意地看我,那样子像是在邀功。 “夫君好厉害呢。” “……”他没料到我会这么唤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走,过去拜拜花神。” 他脸上还有些怔愣,任由我拉着,嘴里只说好。 神像最多不过三尺高,似乎经受了多年侵蚀,像身有些磨损。 花神静静地在槐花树洞下打坐,微眯着眼,身前没有香炉,也没有供奉。 由于没有蒲团,我和宫远徴只能席地而跪,他不太乐意拜什么娘娘,却拗不过我,只能扯来半堆干草垫在膝下。 我打理好衣裙,虔诚地将刚刚折来的槐花枝安放在花神像前,双手合十,嘴里念叨起来: “花神娘娘在上,玉暮有三愿,还望花神娘娘成全。” “一愿,亲人安康。二愿,宫门永兴……” “你对着管花花草草情情爱爱的花神,许愿宫门永兴?”宫远徴觉得有些好笑,却不敢笑得太明显。 我没管他,照样闭着眼双手合十:“事在人为,愿望本就是说给人听的。” 他笑地更开心了,俯身在我耳边吓唬说:“好大的胆子,竟然在花神面前说这种话。” “花神娘娘恕罪,恕罪,小女子许愿的诚心还是在的。” 身边人规矩了些,问:“你说了两愿,那第三愿呢?” “你先说。” 他思索了一下:“我想说的你已经说了两个,那……” 他拿上一束槐花枝,缓声道: “花神娘娘在上,宫远徴只有一愿,惟愿与阿暮白首如新,平岁喜乐,安康无忧。如若成全,往后定年年来此供奉,香火不断。” 我心里暖暖的,但又觉得好笑:“对着神仙娘娘使贿赂的法子可不管用。” “事在人为。”他笑着,笑意灿烂,模样一瞬之间与一年前那个恣意霸道的少年重合。 “到你了。”他说。 我好整以暇,心中虔诚,远处香烟不知从何而来,围绕着神像前的我和宫远徴。 “花神娘娘,玉暮最后一愿,是希望宫远徴……” 我下意识侧眼看他,太阳几乎垂没了山头,暮色四合,应当是起风了,拨得他身上的铃铛轻响。 身前人安静地盯着我看,似乎噙着笑,眼中映着花灯红烛的微光,神色微动。 我定了定心,看着他柔色的眼睛说: “惟愿宫远徴一生,顺遂无虞,一切从心。” “他的快乐,要长长久久。” …… “滋——砰——” 天花绽开,夜色璀璨。河面粼波盏盏,男男女女驻足观望,夜如白昼,浮都通明。 久之,烟火色终,长夜渐平,众人携手愈去,河岸最后只剩下垂钓老翁怀唱孤曲。 雾胧行舟,轻纱小衣烛影层层;明月夜,水畔云楼熏风簌簌。 舫内人影绰绰,烛光轻跃。 “阿暮……” “嗯……” “说你爱我。” “唔,我……” 帘后阵阵吻声,男子俯在耳畔磋磨呢喃: “我爱你……我爱你……” 周月满,人事晚,烛影相欢。 ……
正文完。
第三十三章 番外 朝看花开满树红(一) 她又看到了那片树林。 明明日头正当好,半小时前才吃过饴糖,可是飞箭不知从哪个方向窜来,她只知道狂奔,只知道,同行的女子一个个倒在她身侧,一刻后又被她抛诸身后。 “小贱人,让我进去!” “蛮夷之人……” “去死吧。” 时移世易,可是五年了,原来她还在逃生么? …… 陆中皇城,富贵之地。城阙高大胜似南疆的群山,司徒红站在城门口,抬头看不见城楼的顶端。 手脖上的镣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手铐因为身子发抖而发出锒铛的闷响。 她往日的手是很稳的,她从前不会回想这么多往事,她觉得自己是怕了。 从南疆来的这一路上,陷山穷水,尽疑无路,司徒红本是同伴之中最大胆的,她咬掉了负责押送俘虏的押官半只耳朵。 可司徒红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因为从小到大,她吃草药、养蛊虫,被大巫灌了一身的蛊水,如今的血液已同蛊物相差无几了。 南疆人尊她,畏她,从她出生开始。 所以,陆中人也应当畏惧她吧? 司徒红本来可以在两年后,她十六岁继任大巫之位,然而数月之前,中原战火连绵三年,最终还是烧到了南疆。 那日族中男子纷纷不见了踪影,女子老少被关在大巫部。大巫被吊在门梁下,身子在流血。 明明大巫的一个眼球还滚在她的脚边,却还不甘心似的瞪大了另一只充血的眼睛,瞪着司徒红,瞪着正中间端坐着的外来人。 那人一身戎装,帕子捂着口鼻。 难闻吗? 司徒红没怎么觉得。 司徒红什么也不觉得,她不怕,不怒,也不悲伤,只意识到,大巫可能大限将至,她常说,她的血流尽之日,就是司徒红继任之时。 可南疆大巫的血,向来只为族人而流,那房内正中间端坐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你是谁?”那人笑着问。 “我是巫。” “哦——你就是她的徒弟?”他踢来一只手臂,上面挂着大巫常配的银饰。 司徒红没有说话,她其实是继承人,不是什么徒弟。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是巫。” 男人矜贵的脸笑开了,他走到扎了满头辫子的女孩面前,缓缓弓腰道: “那你以后,就叫红四。” 那是司徒红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困惑,男人眼里透着诡异的兴奋,她只是疑惑——为什么这个中原人不敬畏我? 为什么呢? …… 活着需要感受什么样的实感? 当血液像岩浆一样沸腾,身体仿佛才有了生气,司徒红每呼吸一口空气,心肺便如浸冻血,最后吐出一口淤浊。 真好,她想,我的身体只服从我,一致对外。 南疆的夜空最是璀璨,每至月中满月之时,蛊血破身,司徒红周身便起凝滞沸腾之痛。然而她有时觉得,只有在月光下,身体如同万虫噬身时,才能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幸福。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40 首页 上一页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