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陆中皇城灯火,竟然比南疆的星空还要耀眼。 “红儿的武功又精进了。” 男人依旧笑着。 司徒红学着他的样子,抬了抬嘴角,却被笼子外的黄犬喷了口热气。 司徒红知道它在鄙夷自己,不过她觉得没什么,因为她还活着,时常活着。 痛是鲜活的实感。 等她从笼子里出来,或者只需满月之日,他们都会死。 禁锢是恐惧的实感。 …… 她在离开皇城之前一直以为,是他们在怕她。 男人将司徒红献给了陆中的皇帝,皇帝又将她送给了最宠爱的皇子。皇子却觉得南疆巫女不通才艺,不苟言笑,毫无意思,将她弃给了奴市的人牙子。 一开始,司徒红有时需要几乎脱光了衣服跳舞,当她抗拒时,牙婆的皮鞭会撕破她的皮肤,血液溅到牙婆的脸上后,她就死了。 于是后来好一段时间里,司徒红除了打杂都无事可做,人们似乎又都在怕她了。 但还有一些活不下去的人,在月色皎皎的夜晚,悄悄拉住熟睡的她的手臂,再笑着咬下去。 其实她没有睡,她想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求死,可是蹲守一夜又一夜后,她仍然一无所获。 这种探究停止在一个阳光煦和的正午,一位戴着面具的男子路过关她的笼子,他只看一眼就停在了她的面前。 他问:“小姑娘,你今岁多少?” “十四。”她答。 “你叫什么名字?” “红四。” 这是她第几次害怕了?司徒红不怎么想得起来。她只觉得,眼前这位衣着华贵的男子,那眼神似曾相识。 像那条黄犬终于啃到了牛骨一样,兴奋,欢欣。 也像它主人,深沉,激恸。 她喜欢这样被如获至宝般的眼神看着。 当天晚上,她被带出了奴隶市场,男人送给她一件袍子,手里拿着一块饴糖,笑着说: “从今以后,你便姓司徒,是我家的人,如何?” 她点点头。 “司徒红。” 有糖吃了。 …… 司徒家宅宏伟,男人时常带人来看望司徒红,走时,她往往一身药香。一月之后,她的蛊血竟然不再发生反噬。 “红儿,近日身体还好么?” “好。” “还痛么?” “不痛了,很好。” “那便好。” …… 那些夜晚,司徒红终于知道,原来比身体的痛苦更值得体验的,是饴糖,是甜的。 她可以专心看满天繁星,而不是以痛的实感为代价。 原来其实,活着可以有很多好梦。 原来,含着饴糖入睡,才是无与伦比的幸福。 …… 再醒来时,司徒红蜷在马车上,头套被扯开,大漠刺眼的阳光将她叫醒。 数个面具男将同行几十号男女从马车上放下,将他们身上的镣铐一一解开。 他们说:“你们走吧。”没什么情绪。 “去你们想去的地方,哪里都可以。”他们指向远处的密林。 走?走哪里去?司徒红不大明白。 大漠千里,他却让他们遁入木林。 一些女子闻言,就着削瘦的身体相拥而泣,一些少年撑着疲乏的双腿跳着欢呼,他们感谢,他们快乐,因为面具男人们不仅给他们自由,还为他们准备了美餐。 众人在沙地上席地而坐,大快朵颐。 可司徒红看着身后不远处的那片森林,还有面具之下那双熟悉的兴奋的眼睛,她似乎懂得了什么。 她不哭,也不笑,只是转头就跑,往森林深处狂奔。 他们要我活,要我活……为着他们高兴。 他们喜欢看我痛苦,又不要我死…… 很快,她听到身后飞箭划破空气的嘶鸣声,还有人们惊恐的尖叫。 司徒红像哑了一样,喉咙发哽。 朲场……原来这世上,还有以猎人为乐的猎场。
第三十四章 番外 朝看花开满树红(二) 司徒红躲在树洞后,身子发着抖,指甲嵌进了手心。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呢? 会死吗? 一定要死吗?…… 这时候,一个少年模样的男子走了过来,身形瘦小,面庞凹陷,眼球干凸,衣服沾了血。 他哀求:“让我进来躲一躲吧,求你了!” “这里只够一个人。” “那你出来!外面都杀疯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伸手想要把司徒红拉出来,司徒红觉得有些烦。 “滚。”她说。 男子瞪大眼睛,干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刀: “贱人,老子早知道那群杂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的,既然都得死,那你也别想活!” “你们都死了,老子还能吃顿好的!” 司徒红没有躲,洞口半窄,一刀刺入,小刀划开了她胸口的皮肉。 她就这么盯着他,眼神木然,男子觉得自己被鄙视,更加恼羞成怒地挥开刀刃。 “去死吧!” “蛮夷的贱种!去死!” 生来被轻贱的仇愤,兜兜转转,一刀一刀,尽数报在了同病相怜的女孩儿身上。 白色的麻布衣裳被鲜血染了个尽红。 “小贱人!快出来!” “啊!——” 司徒红夺过沾满血的小刀,利落扎进了男子的侧脖,眼看着他一边捂着脖子,一边呕出口口黑血。 “你……唔……不得好死……” “贱人、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司徒红看着身前的男子没了呼吸,两只干凸的眼球就这么瞪着她。 其实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杀人,男子为了自己的生存对她大出杀手,这似乎没什么错。 大巫也曾抓来边境奴隶养蛊,有的断手断脚,有的就饲养在一起,天天泡蛊水。司徒红不能杀了他们,因为他们一死,大巫所有的努力就白费了。 他们的死应当有价值一些。 作为南疆人唯一武器的蛊虫蛊草,如果有天消失绝迹,族人都会被外敌奴役屠杀而死。 虽然最后他们还是死在了外族人手里。 司徒红有时会想自己的价值是什么,可以杀掉她的人偏偏留下她的命,是为了什么呢? 离开南疆以来,许多人用各种恶毒的字眼辱骂她,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反而在想,究竟要不要接受自己任人折磨的事实? 折磨,她从奴隶市场学来的词,她悟到,其实在那些夜晚,在那些趁她睡着取她蛊血求死的人眼里,比死亡更难以忍受的,就是折磨。 什么是折磨? 辱骂、刑具、伤口……原来这些都是。 可是司徒红早就习惯了啊? 当冰冷的刀片扎进她的前肩,长久以来,那种在星空之下忍受沸血之痛的记忆又涌了上来,可这一次的痛苦又与从前都不同。 她发现自己产生了一个很强烈的念头—— 活下去,要活下去。 不能死。 …… 再见到那个姓司徒的男人时,他正端坐在金碧辉煌的看台上,喝着闲茶。看到浑身脏兮兮的司徒红先是一惊,随后眉开眼笑,将她拉在身边,冲身边的三五好友炫耀道: 看看,早就说了,我买的货,物超所值。 她才想明白,其实她不通才艺,了无生趣,一点也没有意思,她的血,她的痛苦,她给别人带来的痛苦,才是最有意思的玩物。 她之前活着的价值,是给让自己活着的那些人带来快乐。 司徒红木然,转身望了一眼看台正对的那片血色树林,很美,很有生气。她又回头仔细看着所有人的眼睛,她真的很讨厌那眼神下的情绪—— 兴奋,欢欣…… 他们太像了。 他们都是一种人。 他们也该尝尝我的感受。 活着的实感…… “呲啦——” 银光乍现,晃得人一时睁不开眼。 等众多贵人子弟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衣袍被同僚司徒无集喷溅了一身血。 司徒无集的脖子被他“物超所值”的“货物”割断了,脸上还没来得及收住笑。 他们惊惧,愤怒,推推搡搡,叫来一群侍卫要砍司徒红的头。 要结束了吗? 司徒红想,她可能是真要死了。 她看见侍卫的大刀挥舞,一下又一下,可并不是冲着她的脖子,而是那些纨绔子弟的。 血溅在她苍白的脸上,绽出玫瑰一样的艳色。 她笑了,身子发抖,刀都快拿不稳: “你们才该死!都该死!都去死吧……” 侍卫们就这样,在执行完任务,杀光了所有目标以后,脱下了侍卫的伪装,换上了清一色的黑色行衣,并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发疯的姑娘一遍遍往某个面目全非的男人身上扎刺。 直到炎元向西,日色昏沉,其他所有尸体被处理干净,看台再次金碧辉煌,她终于累了。 司徒红瘫坐在司徒的尸体旁边,手里捏着半个眼球,脸上挂着木讷的笑。 她看到又一个男人朝她走来,背着光,手上的大刀还在滴血,问她: “你的血有毒?” “是蛊。” 男人走近了些,刀尖杵在地上,一只手垫了块帕子,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 “名字?” 她没有迟疑:“司徒红。” “跟我进无锋吧。”男人的神情晦暗不明。 司徒红问:“无锋是什么?” “是一个需要你的地方。” 司徒红:“我会死吗?” “只要你够强,就不会死。” “……好,那好,”她一个下午都在笑,脸都要僵了,“我跟你去无锋。” “你的名字呢?你又叫什么?” 男人蹲在司徒红面前,打掉了她手里的小刀,把自己血淋淋的大刀递在她手里,一字一顿道: “寒鸦,记住我的名字。” 司徒红握紧刀柄,眼睛却看着寒鸦。 她终于能够看清他的样貌,须冉微白,右脸横陈一道大疤。 可惜的是,他的眼睛蒙了一层黑布,司徒红大概永远也没办法琢磨出寒鸦看她时的情绪了。 她只会看人的眼睛。 鸿雁东飞,老鸹孤哑,风沙漫天。 她又要去一个新处所了。 …… “寒鸦?” “怎么了?” “你也会杀我吗?” “……” “不说话,就是会吧。” “只要你变得足够强,就没有人可以杀了你。” “那,我也能杀了你?” “对。” “……好。”
第三十五章 番外 朝看花开满树红(三)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40 首页 上一页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