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什么事? 那些不通晓文墨的听不懂他的解释,仿佛说多错多,连带自家那些工匠的不老实都成了有远见。 张二被从地上半扶半搀着起来,嘟囔着叫人去端茶来,去一去眼前这几位的火。他仍觉得冤枉,打心底觉得自家根底干净,这会属实是无妄之灾。 这份自觉冤屈乃是搅动白水的一匙糖底,不是招待客人用的,却叫后一个用碗误会了甜味,自觉脸上得了光。于是连心也安稳下来,以为自己仍是座上宾,不怕主人家逐客,还能冷眼看着门外人嚷嚷。 真切把糖块化在白水里,一小盏也作了肥水,慢慢挪动着影和光。许忆湘瞧着一小碗糖水发怔,手颤抖着,恐惧与茫然一应被填补。 她就这样,她和大嫂就这样把证据交付...... 那之后,张家要落个什么下场呢? 许忆湘不自觉打个寒噤,好像有谁憋着一口冷气在她耳后打个喷嚏。但她脸上又带着十足的庆幸——喷嚏打出来,之后便不会叫鼻子发痒,时时惦记。 这样的喷嚏打出来,先是庆幸,继而是为难,再稍后时刻,搅动碗里的甜水,心里却生出无限期待。 她做张家二房奶奶已经太久,顺应了怯懦依从的假面,成全了丈夫骨子里的难堪。一二三四五年,年年相同,再往后的日子也没什么分别。 他们会死,他们都会死。手打的巴掌和嘴打的巴掌样样记得,他们的报应是她引过来,她是报了自己的仇怨。 一颗眼泪被粘稠的糖水包裹,许忆湘俯下身,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哭喊,离得近了,却又听到细微的笑。 一件衣裳披上,把后颈、臂膀都遮盖。轻柔的动作好像唯恐搅扰她,许忆湘知道是谁,她的笑声低垂,捧着的糖水变得稀薄起来。 拢着她的人声音也轻,许忆湘的笑溢出喉咙——想着这个人比她小不知道多少个春秋。 帕子沾在眼角,许忆湘缓了半刻,反跟黛玉道:“我听说府中有紧急事,索性东西也交上去,走不脱的总也走不脱,夫人不必太顾念我。” 黛玉的手微微顿住。 自入冬,淮越已经有一阵子没下过雪。每日里的阴沉天色唬人,拿别地的经验推算总是吃亏。只幸好这边水汽也足,闹不到旱,没给本就艰苦的土地再增添一副灾名。 但林言却如见灾星。 皇上急招的秘告越过他,被召回京城的人却显然还惦记到他跟前转悠。林言与沈朝晖从来论不上亲密,后来直接成仇,这会自然不会觉得此人怀揣什么好心。 但皇上就是赦了他的罪,顶着兄弟的名分,林言不好不开门,叫人急传消息回京中告知王妃,迎‘客’也只道最好能旁敲侧击出些音讯。 客厅前的台阶上印着些泥土痕迹,似乎里面的不速之客很焦急能见到他。林言的目光在每一处都只有半副鞋印的台面上停留一刹,掸掸衣裳,直接便往里去。 锦衣夜行很无趣,终于回京,这会过来炫耀也不稀奇。只是林言到底是挤了他的位置,面对沈朝晖,他问一声好,旁的回复一应仔细。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转告父亲母亲?” 沈朝晖的样子却是出乎意料的和煦,只论态度,他又好像顺服这位‘兄长’,还孺慕家中的双亲。这般情状倒叫林言的淡漠显得无礼,然林言从不会叫假面子蒙混过去。 他不多吭声,沈朝晖也不恼。他喝着茶,没说自己在南疆如何,反而一直说着京城家里。 “不知小妹这时生活怎样。”他说着,眼睛还看着林言:“我记得她 的夫君曾与你同窗,想来也是如玉君子,品貌非常?” “父亲母妃择选,我不在身前,更多的也不曾知悉。”林言昂起下巴,看着这几乎已经抛之脑后的旧日威胁。手中茶盏渐渐冷却,没有添新,客人也无意挑剔:“你回到家中,却正好多照顾他们。” 这话却像说进沈朝晖的心坎里,他笑了一下,站起身。 “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转告给府里?” 这一应交谈的话,半数也存在黛玉耳中。林言送走沈朝晖,回到书房时,黛玉已经先他一步。影子飘在万重花上,见他过来,挥着手,原略沉重的影又作了飞鸟一般轻。 桌上摊开铺平一张地图,她伸展手臂,开合手指,把淮越周围的几处州都捺过。 “你叫人跟上前了么?”她轻声问。 “嗯,不远不近,坠在后面。”林言站在黛玉身侧,不知怎么响起旧日有两队人手去扬州打探。而这会风水轮流,他也训出一队精锐,在这时返去探查另一个人的去处。 “若是直回京城还好,若是还与另外几个与秦将军联系的州多接触......”林言的手指顺着地图上的几处线路游移:“之前借着开商路,那边都已经打通,即便他们联合,其他效忠太上皇的州也不会放任对头得益处。” “不能这样空等着。”黛玉是晓得太上皇的些许主意,她的眼睛还望着几处地名,眉毛不自觉团在一处:“索性已经把张老板捉住,不如紧着收拾,免得叫那个回京,反手打个措手不及。” 她说到这里,眼中却恍惚有火落定。 “依我猜,他怕是要回去告状的。” 这个字眼在黛玉舌尖斟酌过才跳出,告状先要有错,她实不觉想要一方土地免于内乱的战火是什么错处。可在上位者看来,林言有了自己的思量就是错。 尤其太上皇与皇上都‘前科累累’。 尤其是太上皇——他对林言付出些‘倚重’,若是知道林言在外面没遵照他的意思做,即便在这个当口,也不好说他会做出什么决策。 不过他传话本就瞒一瞒二的,派来盯梢的眼睛大多不知具体命令,只是如实记下行踪处事,是否合乎要求还是由太上皇定夺。 窦止哀就是钻了这个空,但假若太上皇真发了火,积年的追随者只怕还惹来更大的火。联想到他之前说给林言的,今上命不久矣的暗示,这会把另一个麻烦召回去,说不准都打算鱼死网破。 眼见着就是年节了,真要动起手,可不在乎会不会触新年的霉头。 几个主意斗转着在心里跳跃,又盘算着过去放下的暗桩。林言与黛玉两边念头一对照,不谋而合。 眼神相碰,彼此的心意便已知悉。 沈朝晖疾驰跑马,想要占得先机。然而甚至不等他离开淮越,身后的网已经张开,这许多日夜的准备收束,更多讯息顺着打通的大地脉络流往各地。 惶惶的张家众人被秘密送回,方将军训练的兵卒在南地也如北境冷硬。窦止哀早做了这方面的防备,接了林言密信,额外写上五六封急告,由着他身边的眼睛送到太上皇的桌案上去。 而林言也急书几封,催促着往各地交好的大人们那边去。 淮越太紧南,而再往北有一处堤坝,当年修建不易,却实实在在免去许多灾询。 而今看来,它抵挡的不只有当时的洪水,直至今日还惦念旧时昼夜都在河堤上的人。 从淮越疾驰回京要多久?林言说不清。 他只知晓,等到沈朝晖回到京城时,面对的不只有前方的眼睛。
第196章 风波紧一年枯荣 闲云歇晌,被接连几阵风吹个倒仰。沈朝晖看着弟弟心里发梗,不气恼沈昭昀现今做了世子,却恼他怎么好像跟淮越那个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昭昀心里也别扭。 皇帝病中辍朝许久,忽然说沈朝晖立下大功,赦免前罪,就这样召回京城。若说是父亲心里不舍儿子多受苦,四处活动打点,寻些由头把他领回来还好,可皇帝嘴里的‘大功’又是怎么? 大哥不在,姐姐也出嫁。如今王府只沈昭昀一个孩子,被父母从书院叫回来,隔了许久还发着木。 他跟这个二哥从前就没什么话好说,之后那些扫兴事更叫他难以与之多亲和。这一回赦免又召见措手不及,即便是血亲的弟弟,心里也是疑虑更多。 沈昭昀不说话,沈朝晖也不吭声。他和这个弟弟打小就是这样,这会隔了一层,对这份尴尬也就视若无睹。他拿杯盖一下下刮着茶面,看着外面游移的光束,冷不丁道:“母亲应当也起身了吧?” 他跑死几匹马,昼夜不停回京。回来时沐浴更衣入宫面圣,稳当坐下的今天已经是三日之后。 不知怎样精算风浪,沈昭昀只依稀听交好的朋友提起,说似乎正往南另外调兵。 父王也不说到底怎样,只推脱他年纪幼小,不许他随便议论消息。 这会顾念前提,沈昭昀冷不防听他问起母亲,登时答道:“若按往常,是该午歇起。” 他答了,沈昭昀却未起身。依旧拿杯盖刮着浮沫,眼睛隐在暗地。 林言竟然真的敢做出阳奉阴违的事。 沈昭昀觉得稀奇,又认定这是天意。他不耐烦说什么为民为心,只知道林言犯下贵人眼中的大错,又有把柄捏在他手里。合该谢林言从前跟自己敌对,前罪已罚,之后万没有再判的道理。思及回来后听说到贾府遭查,积年豪族这会只落几个孤零零,他一面笑,一面又代换到林言身上,暗觉这也该是那个人的宿命。 上下牙一磕碰,下颚边角隆起,突在他一顺而下的脸颈上十分骇人。沈朝晖看着弟弟欲言又止,咳出几声笑,放下一口没喝的茶水。 “我去看看母亲。” 京城的冬比南疆更冷,沈朝晖还有些不适应。加了过分厚的袍子穿在身上,露外面的手仍带着日夜握着缰绳的痕迹。他仍记得自己当初要走时母亲的脸色,那么苍白,那么疲惫——而林言注定不如自己贴心。 他这样想着,记忆里的院子更近。沈朝晖有些恍惚,觉得曾经属于自己的一切从来都没有远离——这会要算计母亲亲生的孩子? 他迟来的觉得懊悔,却更懊悔当初不该急着动手,把林言引进母亲眼睛里。 王妃午时未睡,从来只借口躲个清净。但这一次却昏睡深沉,不是特意堵来访者的嘴。 淮越送来的问候已经制成新衣,她拿这纱裹在身上,好像又看到两个孩子的身影。 言儿并没有这样的细心,也许是因为他的生命中几乎未有过母亲,于是并不知道对母亲应当是另一种体贴的主意。王妃晓得这当是黛玉的心意,京城的回礼去得也勤,假如他们在淮越过得开心,一辈子不回来也可以。 但不是人人都怀着这样的心。 自前世子被召回来,王妃又作了几回上宾。风雨飘摇的时候两个儿子得重用,说来谁也没她有福气。娘家人也怀着额外的心意,过问着路上辛苦的二外孙,王妃只觉辛苦将养几年的魂魄离了体,听着鸟鸣猫叫,脑袋一阵阵发昏,耳朵里净是织机。 卡啦啦——卡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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