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以赵二为首的百余赵氏精兵,被追杀至仅余不到十人,仍拼死将赵明月完好无损地送回了辽西。 当日,赵明月便手捧锦盒,登上烽火台。锦盒之中,装着赵莽早已腐烂生蛆的头颅。 而她当着辽西数万子民的面将锦盒打开。 声声凄厉的哭诉过后,一身缟素的少女泪流满面地举起火把,将那颗头颅当众焚灰。 此情此景,怎不催生群情激愤。 辽西大乱,民不闭户,手举火把,彻夜游行。 一时之间,“反”声不绝。 消息传到上京,朝野震惊,众臣议论纷纷,与她有姻亲在身的魏弃,自然成为众矢之的。 以右丞曹睿为首,共有十五名臣子上奏,要求魏弃彻查平西王“遇刺”一案,前往辽西负荆请罪,以平民愤。魏峥却迟迟不曾表态,将此事一拖再拖。 直至年后辽西来使,名为“赵啸”的少年将军,手捧锦盒面圣。 总管太监乔顺天将锦盒接到手中仔细检查,打开后,锦盒中却是空无一物。 “空,便对了,”赵啸见状,朗然一笑,“微臣这便将我辽西众人,要呈递于陛下的信物……装进盒中。” 在场众人皆是文臣,不解其意,面面相觑。 待到回过神来,却眼睁睁见他袖中滑出一把短匕。 随即,少年手执此刃——竟是在御前活生生将头颅割下,身首分离,血溅三尺! 据说那头颅骨碌碌落地时,眼珠甚至还讥诮地转动着,唇角携着嘲讽不已的笑容。 天子大怒,当夜召集群臣议事。 而被天子冷落多时的三皇子魏骁,正是在这时,叩首于御书房外求见。 ...... “……三殿下?” 沉沉看着眼前一脸紧张的杏雨,“什么意思,三殿下,要见我么?” 她今日难得有兴致,在小厨房鼓捣起糕饼点心。 怎料点心还没蒸熟,杏雨却急匆匆跑来,说是三皇子如今正在朝华宫外,说是要见她一面。 “他,能见我么?”沉沉面露迟疑。 且不说她这会儿正被关着,便是她先前在露华宫,随教习嬷嬷学了那么久的宫中规矩,也渐渐晓得了:在这后宫之中,男女大防,是为重中之重。 身为宫女——虽说如今,她也不止是宫女了,私下“勾引”皇子,轻则要挨板子,重则,那是连命都要丢掉的。 她与那三皇子……有冒着人头不保的风险都要见一面的必要么? 沉沉一脸疑惑。 “不是,不是,”杏雨闻言,连忙摇了摇头,“三殿下是随袁总管一道来的,说是……有事同姑娘商议,光明正大的——呃,称不上‘私下’,殿下说,若姑娘愿见,便见一面,不愿见的话,他可以隔着宫门同姑娘说几句话。” 隔着宫门? 沉沉想了想,心说这法子倒还算稳妥。 是以,在围布上简单擦了擦手,她到底是跟着杏雨去了。 到那一看,果然,宫门半掩着,只开了小小一条容声音“通过”的细缝。 她站在里头,外头,想必就是那位不请自来的“三殿下”了。 虽说他也看不见,可沉沉顾念周遭人多,仍是对着眼前威严的宫门微一福身,算是向他见礼,低声道:“参见三殿下。” 三殿下。 说起来,上次见到他,似乎还是在露华宫学礼时的某个炎炎夏日。沉沉想。 那时,她与他在廊下狭路相逢,可她急着回宫去见魏弃,没说两句话,便匆匆告辞。 时至今日,她早已忘了那时说过些什么,却还记得面对他时,那种莫名又不知所措的心情。 一个怪人。 除了“狠人”之外,不知何时,她已在心里默默给他加上另一句“评语”。 如今,这怪人与她一门之隔,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这一次,他又要同她说些什么呢? 沉沉想着,等着。可,等了半天竟也没等到魏骁说话。 她不愿与他僵持,只得先开了口:“不知殿下……来找奴婢,是为何事?” 话音刚落,身旁,杏雨看她的眼神中立刻多了几分敬意。 仿佛她在当着她的面给老虎拔毛似的。 沉沉却只觉一头雾水,心说魏骁虽是个怪人,可几次接触下来——至少明面上装的那些样子,倒也没有那么可怕。起码没有魏弃“可怕”。 怎么这一个一个的,包括领他来的袁公公,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她不懂,也不好问,只能百无聊赖地等着魏骁说话。 可真等到魏骁低声开口,道明来意后,一脸不可置信、下巴落地的却变成了她。 “什、什么意思?”甚至忍不住结结巴巴地追问了一句。 而魏骁闻言,竟也真的颇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他方才的话。 “我不日便将启程前往辽西,”他说,“路上途径江都城,因此,特地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你转交家人的物什。” 沉沉竟不知自己该先震惊于最后前往辽西的会是魏骁,还是震惊于,对方竟然这般好心,在军机大事之外,还能考虑到途径江都城这等“小事”。 可……魏弃已经帮她联络了顾叔。 她的家书,还有那些添置的布匹首饰,都早托商队送出去了呀? 一时间,她心下又是疑惑,又是莫名的愧疚。 想来想去,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呆站着沉默了半天—— 但,无论如何。 她想。 原来魏骁身上,到底还有几分昔日卫三郎的影子。 父兄为救他而丧命……他,到底还是念了几分他们的恩情的。 光是这一点,已足够她消解几分对他的偏见—— 沉沉的手摸在门环上。 脑海中,如走马灯般回忆起从八岁到如今,关于他的种种回忆。 陪自己逛灯市、放风筝的三郎哥哥,教自己认字、画画的三郎哥哥,和阿兄勾肩搭背“哥俩好”的……三郎哥哥。 面不改色将魏弃推落入水的魏骁,毫不犹豫准备牺牲堂姐为自己铺路的魏骁,沉默的、古怪的、浑身肃杀的魏骁。 她有一瞬想要打开眼前的宫门,当面同他道一声谢,告诉他,她的兄长尚在人世,她已然不再怪他,也没有从前那般……恨他。 可,那一刻,心里却好似多出个模糊的声音,不停不停地说着:“不要开门。” 【不要打开这扇门。】 【就像……那样。】 【不要打开这扇门,就像他也从来没有为你……打开那只盒子那样。】 盒……子? 沉沉的心口忽然不受控制地往下一坠。 寒意从脚底一路窜到头顶,她的手臂上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盯着眼前漆红的朱门,却仿佛透过这扇门。 她看到一个,本该如高山般伟岸,在她眼中,却如泥泞般污浊的身影。 【不要……靠近我。】 【不要用你的手碰我。】 而她心中那个声音仍在不停地说着。 【我好痛苦……】 【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回家?】 【我想回家,让我回家吧,求求你,我不想再呆在这里——求求你——】 她的声音那样细弱而年轻,可已满是绝望的死气。 一门之隔。 “……有么?” 却是魏骁又开口问了一声:“我会帮你,把你想交给家人的东西都带去。我以……性命担保,绝不会有任何闪失。” 前生他欠她的,那些没能做到的承诺。 睽违经年,如今,或许也只能用这样微末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偿还。 他终于“鼓起勇气”,愿意面对江都城中沉重的旧事。 沉沉却只低声说:“我——” 我? 她原本想说,我没有。 几乎生硬的、用以拒绝的语气。她想毫不留情地拒绝他。 可到最后,她只说了一个“我”,声音便忽的戛然而止。 而原因亦无它。 只因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和脑海中那道年轻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我……” 可如果她是“她”。 那,“她”又是谁呢?
第74章 今生 “三郎呀, 三郎。”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柔柔响在耳边。 过往种种,如琉璃易碎,前尘往事, 似过眼云烟。 ——究竟是庄周梦蝶,抑或蝶梦庄周? 【妾将死,愿葬于江都。 然病容憔悴, 恐使母忧。 请殿下开恩,以火焚妾之骨。 轻便从行,可归故土。】 颤抖的手指, 几乎握不住手中兔毫。 胸口气血翻涌, 待回过神来, 点点血花已然绽在面前信纸上, 触目惊心。 她吃力地捂住前襟,试图坐直身体——身旁侍女的惊叫声、却仿佛一瞬远了。记忆的最后,唯有自己重重跌在地上的瞬间,剧痛袭来,身下笔墨倾倒,一片狼藉。 【三殿下……三、三郎哥哥?】 【你……还记得我么?。】 前生今世,悠长岁月,却犹若, 只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纵使这场梦的终点,仍然是那条看不见尽头的、暗无天日的黑色甬道。 但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自己来时的路—— 从露华宫到青鸾阁, 从青鸾阁, 到王府少有人至的东厢小院。 梦里的她, 如局外人般站在“自己”身旁,看着那骨瘦如柴的小姑娘被谢婉茹带出朝华宫, 头也不回地背起包袱离去:于是,没有肥肥,没有冰冷幽寂的地宫。 甚至在那场梦里,连魏弃的脸也好似蒙着一层白雾,看不清切。 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 由始至终,她在朝华宫中,只呆了不到四十日。 后来,便在堂姐的撮合下与魏骁重逢——相认,乃至定情。 好不容易出宫去,又成了他一顶小轿抬入后院的妾室。 【三郎——今日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快来尝尝我做的茯苓糕……好吃么?】 【瞧我栽的树,可忙活了一早晨呢。也不知明年这时,是不是就能结出上回吃那可甜的果子了?】 【别别,我的手脏……哎呀。】 那时节,他们似也曾有过情深意浓,琴瑟和谐的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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