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沙漠里种上树,它们会为你们拦下肆虐的风沙,还有这些竹子,你们过来看,把它切开之后,里面便是可以饮用的泉水。不要小看这一点水。或许,日后,若你们中有人在沙漠里迷路、干渴缺水时,这一点水,便能救下你们的命。】 【尽管辛苦,但请你们,一定要不停地播种下去。也许在我们还活着的时候,这里仍然是荒漠,但,到我们的孩子、孙子长大之后,这里便能成为绿洲。总有一天,辽西会成为世人期许之地,后人会传诵你们亲手写下的篇章。】 【所以,还请各位,在这片土地上,不分你我、携手共进,努力地……活下去吧。】 【只要活下去,未来与希望便会不停地出现在眼前,我会向你们证明,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挺直腰杆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她发现了一共七种,仅存于辽西的特殊矿石;改良了沙土耕种的方法,从此以后,只要在辽西的土地上,长出的瓜果,永远比别处甜美,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无法生长出同样的味道,还有,这种竹子,”魏弃拎起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那紧贴她肌肤的竹节镯,“也是经她而发现。后来的三年大旱中,果然有无数人、因此而保全了性命。” 沙漠绿洲,黄金之国。 辽西仍然还是从前那个风沙肆虐的辽西,却渐渐成为商贾聚集之地,繁华之盛,不亚于上京。 然而,这也很快引来了一水相隔的突厥人毫不掩饰的觊觎, “他们说,那名带来改变的少女,本是突厥人的公主,却因故流落到辽西——这当然是谎言。毕竟,那少女的面容形貌,与突厥人毫不相干。可他们仍然不惜发动战争、将她掠去,又赐给她无数牛羊与土地,希望她把同样的希望带到突厥,并将她尊为‘神女’。” “辽西人本就与突厥有百世之仇,经此一事,仇怨更深。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民间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仍然组织起一支义军,哪怕以卵击石,也坚持要把那名少女带回辽西。后世人,也将这场战争,称为‘沉珠之役’——珠沉玉陨,蕙折兰摧,他们没有夺回想要保护的人,却付出了几千上万条性命为代价。” 赵莽得以起势,麾下笼络的数万军队,据史料所载,亦正是经由这场战役而来。 “而这名公主。” 魏弃说:“就是后来嫁与前朝末帝的突厥公主,阿史那珠。” ...... 祖氏王朝彼时已然衰微,却不知用何办法,通过向突厥施压,将阿史那珠求娶为妃,两国以此交好。 阿史那珠入京之日,城中万人空巷,夹道欢迎。 人人都想亲眼见一见,这位据说生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的公主,究竟生得是何模样—— “那,那她当真生得很美吗?” 沉沉听得入迷,迫不及待地追问:“她不是因为很聪明,会读书,所以才受到所有人的尊敬的吗?为什么又扯到她很美这件事上来了?” “因为,世人总爱风花雪月,才子佳人,”魏弃说,“他们总以为,只有美丽的皮囊才能让无数人趋之若鹜,也习惯去将事情的原貌按照他们的想象美化雕琢。许多事,就是这样传着传着,逐渐变了味道。当他们发现自己错了时,反而要掉头破口大骂当事者令他们失望,可他们忘了,所有那些违背想象的现实,本都是他们强加于人。” “这就是人。” 他说:“这就是,人性。” 阿史那珠公主,并非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昔年,祖氏末帝仓皇离宫时,杀尽宗族,又放了一把大火,焚尽皇室画像,阿史那珠的画像自然也包括在内。 除了当年亲眼见过她的人,再没有人知道她长成什么模样。 但,从文字的记载亦不难察觉,她的容貌,的确令上京人大失所望。 【风吹帘动,公主低眉。 惊鸿一瞥,墨沉纸碎。】 阿史那金公主,在欢呼声也掩不住的一片嘘声中,踏入了上京皇宫。 她本是辽西人人尊敬的奇女子,又被突厥人奉为“神女”。 然而,她在祖氏后宫中度过的后半生,却并不受宠,甚至可以说颇受冷落。 起居注中记载,她在宫中时,从未接受过祖氏的临幸。 纵然位份极高,可她说到底,只不过是一尊被捧上神坛的神像,一尊象征两国友好、却不被允许拥有人伦世俗感情的泥塑罢了。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她本该因自己聪慧过人的头脑和勤劳的双手彪炳史册,可到最后,史书上对她的记载,却只轻飘飘地落笔于她在祖氏兵败如山倒之时,如何被当做筹码而再度掠走,又如何在逃亡的路上,“拼死”为其生下了最后一位公主。随即,在祖氏被杀过后,惊骇而亡。她亦因此而被冠上所谓“忠贞守节”的名号。 也许,这就是她生而为人,还能被榨尽的最后一丝“价值”。 这,就是她的结局。 “也许她的确如史书所载,貌丑无盐,行事粗蛮,因此而不受宠。” 魏弃说:“但,阿史那珠之所以能被称为‘神女’,本也不因她的皮囊华美,而是因为——她尽管不美,仍然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与尊重。” 早已分崩离析的腐朽王朝,让明珠蒙尘,沦为鱼目,却还在史书中,极尽丑化地描绘着这位公主的格格不入与“粗俗”。 她的死,是一个时代的流亡。而身处其中的人,犹自浑然不觉。 直至时隔多年,在这冷清的宫室之中,烛火摇晃,人影熹微。 一对少年夫妻依偎着,聊起她。 沉沉说:“我觉得她……很厉害。” 尽管她贫瘠的辞藻,无法支撑起文采斐然的溢美之词。 可她仍是若有所思地低声说着:“我见过那些吃不饱饭的人,我也……曾经每天都吃不饱,所以我知道,能说出‘让每个人都能吃饱饭’这样的愿望的人,有多厉害。她真的在关心那些人,所以她知道,比起那些渺不可及的愿望,最大也最实际的愿望,就是先让人吃饱。” “嗯。” “我也想认识很多很多字,学更多的东西,”她说,“这样,也许有一天我也能做到,不止给人一只饼……” 她忽的想起沙漠驿站中,那些为了糕饼打架的孩童。 想起一身污脏的少年长生,他还给她的“一饼之恩”,改变了战场上无数人的命运。 沉沉说:“不止给一只饼,我还要教会他们怎么做饼,我、我先学,然后再教会他们,怎么才能赚到买米面的银子。” “嗯。” “虽然我有些笨……” “你 不笨。” “但是我会好好学的!” “……嗯。” 魏弃低垂眼帘。 听着她莫名被故事鼓舞、一句比一句笃定的“许诺”,看着她因心虚和激动而涨红的脸颊,忍了许久,到这时,却终于还是没忍住,蓦地弯唇一笑。 “我教你,”他说,“……不止教你一个人。” “诶?” 沉沉一愣:“不止我?那还有谁?” 魏弃没有回答,只伸出手去,又一次,隔着衣衫轻轻覆上她的小腹。 沉沉歪了歪脑袋,问他:“什么?” 什么话都不说,莫名其妙摸她做什么? “除了你。” 而魏弃说:“还有阿壮阿花。” 沉沉:“……” 怎么他也学起她给阿娘写信时,那种“管他八字没一撇,提前先说好”的风范啦? 小姑娘扁了扁嘴,低声咕哝:“那还得等到什么时……” 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魏弃却在这时,轻轻地,轻而又轻地拥住她。 “这一次,是真的阿壮阿花,”他说,“只是他们粗心的父母亲,没有及时发现他。” 直到意外发生,一向粗枝大叶、又是第一次做娘亲的小姑娘,整整昏睡了两天两夜。 前来把脉的太医心惊胆颤,将那脉案看了又看。 终于,却在止不住的颤抖中双膝跪地,向他连声道起恭贺恭喜。 恭贺,恭喜? 于是,第一次做“父亲”的少年郎,也怔在了原地。 于是。 这便是,“你和我的孩子”来到世上,被你我所知的第一日了。
第76章 临别 魏历开元二十四年春, 三皇子骁出使辽西,七皇子治随行。 九皇子炁奉上命,彻查北疆贪腐案, 诛灭涉案朝臣二十余名,手段雷厉风行,共缴黄金十一万三千, 银五十万两,珍宝若干,皆收归国库。 然其铁面无情, 公而忘私, 凡涉事者, 三族皆灭, 终致世家怨声载道。击鼓鸣冤者,以死明志者,数不胜数。 二月末,徐家孤女不顾地冻天寒,着单衣缟素,三跪九叩,自城外五里入京面圣,血浸青砖, 以此陈情。 帝动容,闭九皇子炁于宫,静思己过, 修养心性。大皇子晟素有贤名, 受朝臣推举, 主持大理寺誊写卷宗,惩恶扬善, 以彰上意。 至此,北疆贪腐一案落下帷幕。 ..... 魏弃在被“关禁闭”前的几日,做的最后一件“大事”,是替谢沉沉给早产得子的谢婉茹,送去了一封家书。 只不过,喜得麟儿,毕竟是件喜事。她虽受困宫中,亦不能只送几页纸去。 思前想后,索性托他将她嫁妆里的两对金耳环同一只金镯子送去金铺熔了,重新打成一只足有手巴掌大的、沉甸甸的长命金锁。 美其名曰:“我也是做姨母的人了,给孩子添点心意是应该的。” 听她说得一本正经,魏弃便也没有拦她。 只是,身为“姨父”,亲自送礼过去时,他又额外在盒中添了五百两银票和一包碎银子——为什么这么送,个中道理亦很简单: 那早产儿虽生来体弱,可毕竟是魏晟长子,绝无可能受什么被亏待。不必旁人关心,也能活得很好。 倒是自己那位长嫂善妒的名声在外,谢沉沉那堂姐在大皇子府上过的日子,想必,便就没有这么松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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