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说:“就是因为这事,我们谢家……家破人亡。阿娘被族老逼得无处立足,不得不改嫁。那时,她还未能在萧家站稳脚跟。我不愿拖累她,正好大伯父派人找来,我便随伯父入了上京。至于我阿兄的事……” 她低垂眼帘:“我阿兄的事,你知道的。我如今还没有头绪。” 魏弃听罢,半晌无话,表情沉凝。 旁人见了,或许以为他是怀疑她与魏骁交往过密,但沉沉知道,以他的心性,或许——不过是早比“梦”中的她、或者说,两年前的她,更早想到了其中的关窍所在罢了。 果然。 “你父亲不过是普通行商,为何会有杀手赶尽杀绝,你兄长经此一事,更是性情大变,行径古怪。” 魏弃思忖片刻,低声道:“何况魏骁从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大义之人。若说他会轻易与人共患难,我不信。但,若说他能面不改色踏尸山登顶,听来倒不像作假。总之,他绝没有你想象中那般以德报德,相反,或许正因心中有愧,所以想方设法补偿。” 他说着,又不禁冷笑一声:“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图自己心安。一点小恩小惠,也敢拿来贻笑大方。” ……你干脆直接说他是罪魁祸首好啦! 沉沉一时失笑。 可那笑却亦只轻轻在脸上停留一瞬,几乎带着几分苦涩之意,很快又淡得无从察觉: 魏弃的话或许毒辣,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已然一语道破天机。 甚至于,把她“梦”里走过的弯路,三言两语,都一概说尽。 “嗯。” 所以她亦只得叹息:“我明白,这件事……和他脱不了干系。来日见了他,我会再找机会与他说清。” 虽然魏骁贵为皇子,在皇室眼中,一个小小行商的性命,实在无足轻重。 就算真的是他,又能怎么补偿——至多,也不过是赏下些金银、当做迟来的帛金。可她总觉得,这事是需要一个交代的。 起码,还活着的谢缨——需要一声道歉。 无论谢缨为何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他永远是她的兄长。 话落,殿中静了片刻。 “……好。”魏弃却倏然淡淡应了一声。 “好?” 沉沉被他这不伦不类的反应惊得一愣,下意识问:“什么好?” “昨夜他已与亲信暗中出发,分三路赶往辽西,”魏弃说,“你醒得晚了一步,但也无妨。他回京之日,我便把他的性命,赔与你谢罪。”
第75章 沉珠 沉沉:“……?” 明明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组合起来,她怎么就感觉听不懂了呢? 魏骁——不说别的,他毕竟是大魏的三皇子, 是当今陛下与昭妃娘娘的爱子。 这一世,没了兵败北疆的毕生之耻加身,他仍是储君之位的有力竞争者。 除去魏弃以外, 剩余的几个皇子里,五皇子早逝,七皇子庸碌, 十皇子年幼, 能与之相争的, 也就只有养在皇后膝下、占了长子名头的大皇子魏晟而已。 原本, 两位皇子或许还算势均力敌,但随着皇后失势,昭妃执掌后宫、位同副后,魏骁眼下更被委以重任、出使辽西,她虽不懂朝堂大事,也能隐隐嗅得这之中的几分微妙意味。 这是说杀就能杀的吗? 沉沉哭笑不得,唯有叹息:“不,不必, ”她说,“至少现在不必。有些事,我还没有想清楚。我现在……更想知道, 我阿爹死的那天, 究竟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才让阿兄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前生今世,魏骁从来对此缄口不言。 从前她以为父兄皆死, 又碍于魏骁的身份尊贵,不敢质问。 如今再回想起来,这之中,却实在还有太多太多的疑团尚未厘清。 “而且,”沉沉说,“就算要同他……算账,也不能由你来动手。” 就算魏弃愿意舍下一切、不惜代价将其斩于刀下。 但无论如何,在世人眼中,魏骁始终是他的兄长。 这骨肉相残的后果,便是魏弃不说,她也能想到。到那时,情况恐怕只会比那日朝华宫外的“猎杀”更加沉重可怖。 沉沉不禁摇了摇头。 咬牙思索片刻,复才低声道:“先想办法离开上京。其他的事,未来……以后,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从长计议。” 梦中的她,死于开元二十三年的隆冬,年不过十五。 在那里,她既没有“未来”,也没有“以后”。但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不愿再用自己或魏弃的性命为赌注,赌另一个人的满盘皆输。 “……” 而魏弃盯着她分外认真——连嘴角都不知觉抿起,满面肃然的表情。 许久,既不答应她,也没摇头说不,却淡淡说了句:“这话说得不像你。” “那要怎么才像我?”沉沉顿时笑了,“难道要撒泼打滚让你去帮我报仇嘛?” 她既问了,魏弃便也当真想了想。 “你会哭。” 末了,他说:“但是,你现在没有哭,反而在笑。” “……”沉沉闻声一怔。 几乎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脸上神情一瞬凝固。 是了。 做了怪梦,想起旧事,思念父亲。 这里头的每一桩每一件,都足够从前的谢沉沉毫无顾忌地大哭一场。 可如今,她却如此平静而耐心地面对现实,生怕没能考虑周全,顾及大局。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的确是件好事。 一个不争不抢、能先为夫郎考虑的妻子,才称得上“让人放心”—— 但,于他而言。魏弃想。 他却从不需要她的千般忍让,万般成全。 若是忍让和成全就能换来得偿所愿,那么,十三年前的顾离,便不会是那样的下场。 他不愿催促她成长,正是不愿让她成为第二个顾离。 “我可以暂且不对魏骁动手,”所以,他说,“但是——迟早要杀。以命抵命,血债血偿,本就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何况,他虽是我的手足,却从没尽过兄长之责。为何欺我辱我时不记得自己年长,清算总账时,却要我计较骨肉同胞之情?” “若世人朽腐,我甘担骂名。” 魏弃说着,忽也抬起手来,纤长手指抵在她眉间,轻拂开那紧蹙的皱痕,“待你问清楚了你想问的,”他说,“我自会替你做完剩下的事。” “可是……”沉沉闻言,一瞬面露迟疑。 想了老半天,终于还是断断续续地、把从前在宫人口中听来的“储君”秘闻一一说与他听。 言下之意,颇有些“不与人斗保得太平”的意思。 魏弃听完,却只蓦地一笑,手指往下挪了寸许,不轻不重、捏了捏她脸。 “若是几个嚼舌根的宫人都能读懂皇帝的心,这个皇帝,最好是不必做了。” “……” 听听这话,什么叫“大逆不道”——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沉沉心下一惊,唯恐隔墙有耳,忙伸手捂住他嘴。 殊不知,他亦不过是在故意逗她罢了。 也好。 吓一吓,终于不再那么无精打采,至少有几分活气。 是以,他竟也去不挪她的手。 只任由她捂着,他在她“掌下”瓮声瓮气道:“魏峥不会允许皇权旁落、外戚掌权。这些年来,给魏骁那点明面风光,也不过是故意做给旁人看,替他真正的‘爱子’立个箭靶子挡箭罢了。赵莽的外甥,岂可做他魏家王朝的储君。魏骁与那皇位之间,从来都差得太远,真要细数起来——他难得聪明一次,或许也只有这回。” “这回?” “自请出使辽西,”魏弃说,“他争来了这个机会。” 眼下辽西大乱,民怨沸腾,起兵造反,是迟早的事。 但赵明月心悦魏骁,早已立誓非君不嫁。魏骁又是赵莽的亲外甥,多年来,颇受其宠爱。赵家人便是看在赵为昭的面子上,也绝不会为难他。 魏骁此去,明面上是为求和安抚,实际上,争的是万民之心,朝臣拥立。 无论结局如何,他手中,都将多出几块足以撼动战局的砝码。 “若是赵明月愿意嫁他,到那时,情况恐将更不受控制,”魏弃说,“这想来不是那位陛下愿意看到的情况,但,他如今也没得选。让我去,只有一战;让魏骁一试,或许……尚有转圜之机。” 甚至,还能“匀”出些兵力来为他征战北疆,何乐而不为? 后头那句话,魏弃没有说出口。 沉沉听他不急不缓,将朝中事娓娓道来,心中却不由生出几分莫名的好奇。 “辽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问他,“是极富庶之地么?” “是,也不是。”魏弃道,“至少在几十年前,那里都不过是一片沙洲。” “辽西,自古又名沙中之国,且不提那地方,四面累受风沙侵袭,多为苦寒之地,与西面的突厥汗国,更只有一水相隔,常有蛮夷作乱,百姓苦不堪言。前朝天启年间,只有被流放服役之人,才不得不前去长居耕田、改良土地。地方志中亦曾记载,彼时,辽西城不为城,民倒似匪,是臭名昭著的‘恶人乡’。”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准确来说,是一位公主的出现。 百年荒芜的辽西,终于才迎来了它焕发新生的机会。 翻开辽西史志,对这位公主的极尽描绘,更是累不胜数。 【请你们相信我,这是非常宝贵的矿石——只要把它卖给驿站的商人,你们所有人都可以吃饱饭。再也不用互相争抢,也不会再有孩子饿死。】 【我会教你们如何耕种这些土地,但首先,你们要学会怎么读懂书,认识字,我会先教你们中间的一批人,然后,由他们去做新的老师,一个教一个……到最后,你们就都能理解书上写了什么、并且,把它教给你们的孩子们,就这样不断地传承下去。几十年后,一百年后,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吃饱饭,再也不用为了一张饼。一张……饼,就卖掉自己的孩子,杀掉别人的家人。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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