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免手中书册被他两人掀起的水花殃及。 闹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沉沉仗着自己那小山似的敦实身躯得胜,一把将虎头推倒在溪水中。 虎头不服气,在水里掰她的腿。她反应不及,很快也一屁股坐到了水里。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看了好半会儿。 “它……” 末了,沉沉却忽脸一红,从屁股底下摸出一只鱼来。 小姑娘结结巴巴,说得颇没底气:“它、它方才钻我裙子底下了……” 才不是被她一屁股坐晕的呢! 虎头闻声一愣。 看一眼她手里的鱼,又看一眼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脸,憋了半天,却再忍不住,捧腹哈哈大笑起来。 沉沉见状,起初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看他实在笑得开怀——连溪边的小书生也忍俊不禁,拿书遮着脸、吃吃的笑出声来。想了想,自己便也跟着笑了。 少年人的笑声并在一处,传得很远、很远。 【今天我们烤鱼吃吧……!】 【好!……那我要多吃一条!——可是,我不会烤呀,虎头,你会吗?】 【哼哼,当然会了。喂,那边那个书呆子,你吃不吃?】 【吃。】 【……你又没捞鱼你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不许凶他,我把我的鱼分一条给小书生吃!】 这无忧无虑的孩提岁月,仿佛穿过漫长无端的时光,直至如今,回首望去,仍恍如昨日。 于是啊。 涉水而来、十七岁的谢沉沉,便这样静静看着那溪水旁托着下巴烘干衣裳的小姑娘,看着看着,忽的红了眼眶。 “沉沉——!” 有人隔着溪水,呼喊她的名字。 她扭过头,循声望去,隔着白雾依稀,看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影子:她本以为,那影子早就在记忆中模糊,可直到她亲眼见到的那一刻,才发觉,原来自己从没有忘记过。 “阿爹……”她痴痴地低喃。 阿爹—— 反应过来那是谁,她忽然一抹眼睛,不管不顾地逆着溪流而上,撕心裂肺地喊:“阿爹,阿爹——!” 阿爹,沉沉在这里。 阿爹,你带沉沉走吧…… 阿兄还活着,阿娘有了阿殷和婉娘,有了她的家人,可是沉沉—— 沉沉,曾经有过,如今,又什么都没有了呀。 她嚎啕大哭,顾不得那“溪水”蚀骨般的疼痛,直将她双腿融下一层皮来,她却仍咬紧牙关,拼命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冲那道模糊的影子伸出手。 “阿爹——!” 沉沉不想长大,再也不想长大了,阿爹,你带我走吧。 “好累,好痛……好痛,每天都好痛,”她说,“阿爹,阿爹,你带沉沉走吧。” 男人立于对岸,仍是她记忆中笑眼慈祥的模样,蓦地,却有两行热泪自他眼角滚落。 他于泪眼中,向她不住地摆手。 就像少时,每回商队出发前,她总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前冲他挥手那样。 【回去吧。】 他说:【回去吧,芳娘,还有人在等你。】 沉沉不肯听,咬紧牙关,依旧执意地向对岸走去。 忽然,却有一人自身旁握紧了她的手。 那是个面容模糊不清的女人,披散着一头墨色般如瀑黑发。 溪水清澈,倒映出她褴褛的衣裳和浑身可怖的伤痕,可她似乎浑然不觉,只用力拽紧了沉沉的手——于是,竟就这般硬生生地,将她从溪水中拖了出来,“扔”回了来时的地方。 沉沉挣不开这可怕的力气,狼狈地跌坐岸边。 女人却连半分目光也不曾“施舍”予她,只站在原地,低头静默良久。 在她缓过劲来之前,便头也不回地涉水离开,走向对岸。 “你是谁?”沉沉问她。 女人没有回答。 离得远了,沉沉才发现:她的力气那样大,可,背影却和自己一般瘦弱,甚至出乎意料地矮小纤细。 不知为何,眼见得那身影要模糊于水雾间,她心中忽的一阵失落。 可,就在影子即将“消散”之际。 那女人却突然却回过头来,无声而静默地——她看了沉沉一眼。 纵然她没有五官,顶着一张模糊的脸。 但沉沉就是知道……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脸上。 隔着生死长河,无边岁月。 那目光迟迟没有挪开,直至一切云烟散去—— 【芳娘,回去吧。还有人在等你。】 沉沉从满头大汗中“醒”来。 全身如撕裂般的疼痛,她两眼木然,看向床边来去的陌生脸庞,迷蒙,茫然。 可,一声穿破云霄般响亮的哭啼,却如此清晰地响在耳边。 “哇……!” 她一怔,被汗意凝结的视线,迟钝地转向身侧。 “哇……!!哇!!!” 而那被稳婆抱在怀中,哭声嘹亮的孩子,则用更加响亮的声音回应了她的目光。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稳婆满头大汗,却难掩喜色。 见她转醒,又忙将手中的襁褓凑到她跟前来,连声道贺:“是个小皇孙……奴婢从未见过这么有活气的孩子,姑娘好福气……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哪!”
第85章 毒发 沉沉从鬼门关走过一回, 虽说不幸中的万幸、勉强捡回了一条命。此后一连数日,却都水米难进,昏迷不醒。 本就瘦弱的身子, 如今眼见着更只剩个骨头架子。梨云回回来给她喂汤喂药,临走时,都忍不住趁四下无人, 小心翼翼地摸下她颈边脉搏。 确认那脉还一鼓一鼓跳动着,才稍松口气,擦干眼泪, 扭头去找伺候小皇孙的乳母: 朝华宫里, 从前只有她和梨云两个女婢, 兼以外头负责洒扫的两个小太监, 冷清得很。 眼下小皇孙一出生,陛下却是万分的看重,一回接一回地送了好几拨人来,光是乳母,便一口气来了三个。 今日轮值的,正是位姓孙的胖妇人,年纪不大,却颇会哄孩子。 梨云甫一走进偏殿, 便听到里头传来小皇孙乐呵呵的笑声,原本紧蹙的眉头,亦不由地舒展开。 她不晓得别人家的孩子什么样。 只知道宫里人人都说, 小皇孙和……那位九殿下, 小时候一模一样, 聪明得紧。 虽还不会说话,可他才出生几天, 脸便仿佛长开了般,半点没有刚出生时皱巴巴、血糊糊的影子。 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更仿佛真能听得懂大人们在说些什么,时不时地眨眼或乱转,甚至于,但凡饿了渴了或要睡了,都能“啊呜啊呜”地乱叫着表达出来。 她曾以为带孩子是个苦差事,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毕竟,大皇子家的那位皇长孙,便是个闹腾得令人心惊的孩子。 然而这些天,她却从没见过自家这位小皇孙弄脏裤子,耍过脾气,连喝奶都是斯斯文文。脸脏了,便“啊呜啊呜”地要布巾来擦。 梨云有时想,换了别人生出这种孩子,或许早吓得大拜神佛,恐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她们这些宫人,早都多多少少听说过昔日九皇子“天降神子”的事迹,便全然不觉有异,反倒觉得顺理成章了—— 总而言之。 自家这位小皇孙,襁褓永远是香的,脸上永远是笑的。 大抵是因太讨喜的缘故,但凡抱过他的人,竟没人舍得轻易松开手。 以至于原来那些不情不愿的乳母们,到后来,也非但不嫌辛苦,不嫌他们朝华宫“穷”得没银子打点,还争着抢着要带他。 是以,若硬要说这位小皇孙和自己的生父有什么不同,数来数去,八成也只剩下这南辕北辙、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性子了。 只是…… 梨云脚步微顿。 一想到那位犹如杀神般可怖的殿下是小皇孙的父亲,她便又忍不住心惊胆战,吓得面无人色。 而那乳母眼见得她方才进殿时还笑容满面,忽然又惨白着一张小脸瑟瑟发抖,还以为是主殿里躺着的那位“姑娘”出了什么事,当即一脸好奇地抱着孩子走近,压低声音问:“怎么了,可是那谢姑娘醒了?” 醒了,还是死了? “……没。” 提到谢沉沉,梨云原本恍惚的神情亦终于有几分回神。 “没有,”她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姑娘……还睡着。” 她坚信姑娘只是睡着了,总有醒来的时候。 孙乳母闻言,却不着痕迹地轻笑了一声。 语气听着像是在可怜人,可脸上的神情,实在半点也没有可怜可惜的意思:“这女人哪,生孩子也要讲究点命数,”她说,“小皇孙生来非凡,不比寻常,她这个做娘的,出身平平,却怕是承受不起这贵气……命啊,都是命。” 边说着,她粗胖的手指,又爱怜地拂过襁褓中的小婴儿。 仿佛她才是这孩子的亲娘似的。 梨云脑子有些迟钝,听了她一番长篇大论,起初半天没转过弯来。 反应过来这厮是在“咒”人,却登时满脸涨红,目呲欲裂:“你、你……懂个……屁!” 她家中世代从军,出身不算差,放从前,也算半个大家闺秀,几时和人红过脸。 这会儿,却像是搏命般不管不顾,又一把将孩子从乳母怀中抢了过来。 “不许你个脏心眼的人抱他!” 梨云紧紧抱着怀里的小皇孙,气得直流眼泪,话都说不利索:“我们姑娘、拼了一条命把他生下来,不是、不是叫你来咒她的!” 四目相对。 一大一小,气氛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 “哟,一个小丫头,倒也学起主子的架势来了!” 岂料,这孙乳母本也不是个吃素的。 见梨云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宫女,竟也敢踩到自己头上来,当即把腰一叉,劈头盖脸地骂道:“怎么了?你以为你主子是个什么金贵人了!没名没分地跟了人殿下,放在咱宫外头,顶多不过是个通房丫头!九殿下如今是挨了陛下的罚,可若非如此,似他这般身份尊贵,要娶的,本该也是个世家贵女,什么赵家曹家的——那是你家主子能比的门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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