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做谢沉沉时的人生,纵然记忆犹新,纵然恍如昨日,但于现在的她而言,终究都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上天宽仁,让她借十六娘的身份重活一回。 难道兜兜转转,亦只是为了让她换一张脸,再重蹈覆辙、飞蛾扑火一次么? ...... 沉沉的心情很复杂。 复杂到,写在脸上,便成了肉眼可见的郁卒与愁闷。任谁来看一眼,大抵都不难发现她的心事重重。 遑论解家的众姊妹,个个人精,整日陪着她说话,面上不好点破,背地里,却也不由地跟着郁闷起来:好不容易、费了老大力气才哄好的妹妹,怎么突然间又消沉了? “难道是想起从前的事,心里又过不去了?” “那劳什子的婚事真是害人不浅!” “怕不是真被老道说中了,郁气未疏,心结未解,着了失魂症。心结不解,便总是这般反反复复的……” “心结……?” “别说了,她还能有什么心结,不就是‘那位’出尔反尔、惹出来的事端么——!” 几人围在四娘院中讨论了半天,末了,却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反倒是最近忙着在赵明月跟前表现、四处找不见人的魏治,这会儿,却恰好提着厚礼登门拜访。 谁知,人刚一踏进院中,便正撞在了一群表姐妹愁云惨淡的气氛里。 “这、这是怎么了?”魏治一脸茫然。 青年一身玄纹缎袍,以竹簪束发,腰佩香囊,大改往日里穿金戴银的俗套劲,手中折扇轻摇,香气幽微间,竟也显出几分风流才子的气派来。 若是沉沉在此,定要忍不住惊呼:这七皇子何时瘦得只剩半个他了? 从前那个浑圆敦实的“球”……哪去了? 院中的解家众娘子却似对此见怪不怪,连打趣的意兴也提不起来半点,或抬头望天,或支着脑袋叹气——就是没人理睬花蝴蝶似的左右转悠的魏治。 唯有十二娘嘴碎,边剥了颗葡萄扔进嘴里,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这位表弟,嘴上又阴阳怪气笑了一声:“瞧你这盛装打扮的,阿治,刚从王姬那回来呀?” 十二娘道:“盼了这六七年,终于盼到她择婿。听说,你近来整日在她跟前忙上忙下——阿治啊,可别忙坏了身子吧?” “不忙、不忙。” 魏治知道家中众姊妹因着十六娘的事,素来与皇兄和“心上人”不对付,忙打了个哈哈、想把这事敷衍过去。 环顾左右,眼珠子一转,又笑着挤到那四仙桌旁,他熟门熟路地,从打小最疼他的十一娘手里捞了颗葡萄吃。 “刚听说十六娘醒了,我这不就马上来了!十二姐,你好心有好报,就别再挤兑弟弟了。”魏治道。 十一娘闻言,低下头,悄悄戳了戳妹妹的手。 “哼。”十二娘给十一娘剥了颗葡萄,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魏治却知道:她这便是放过自己的意思了。心中不由长舒一口气。 脑袋又转向一旁的解如星,他低声问:“七姐,十六娘……她如今可还好?” 他对这个妹妹,心中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毕竟,三哥与十六娘的婚事,虽是母妃挑的人选,可因着自己母家这层关系,也少不了他在中间“穿针引线”,左右游说。 谁知,好不容易定下婚期,连上京王府中的青鸾阁、都为此重新整修个遍,婚事却仍是莫名其妙的……黄了。 三哥不惜抗旨拒婚,将家中待嫁的十六娘一颗真心伤透,害得她大病不起。 后来,又在北上逃难的路上,被贼人掳去。 解家的众娘子是出了名的护短,为此,甚至有段时间对他也闭门不见,直到四年前,十六娘终于找了回来,她们这才舍得给他几分好脸色。如今,她们姐弟之间,关系这才缓和了多久,竟又眼见得微妙起来—— 魏治心下一顿诚惶诚恐。 解家七娘见状,沉默片刻,许久,却悠然道:“阿治,你的心,姐姐素来是明白的。” 说话间,亦伸手给魏治剥了颗葡萄。 “但,若是你能为你那可怜的十六妹出出力,而不只是嘴上说说,”解如星说,“也许,便更好了。” 出力? 魏治闻言一愣。 回过神来,受宠若惊地从她手中接过那晶莹欲滴的葡萄肉,却想也不想地答:“好、好。” “那你,这是答应了?” “答应,自然答应!七姐要我出什么力?与阿治直说便是。只要我能办得到……” 这小子,还是这么好骗。 解如星心中一哂,面上却仍是笑:“摄政王如今年已而立,府中除了几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却始终无妻无妾。我看着,倒颇替你这个哥哥忧心……” 魏治:“……” 不、不是吧,又来? 一口葡萄肉卡在嗓子眼,他咳得天昏地暗,手里的折扇摇得飞起。 饶是一旁的十一娘不住为他拍背顺气,他仍是被堵得半天没说得出话来。 “依你看,阿治,”解如星却依旧不紧不慢,话音淡淡道,“王姬择婿,摄政王娶妻,双喜临门,好是不好?” “这,不是、可是……他一向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哪是我想说动就能说动的……” 话音未落。 “我管你用什么法子!” 这回,却不等解如星出声,一旁的十二娘先沉不住气,冲自家表弟迎面扔去两颗葡萄籽。 “如今你妹妹病了,不过要你从中给她挣几分脸面,你就推三阻四的,你忘了咱家为了你举家迁徙,路上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累,连我这只手,你看看。昔年都提过水、摘过菜——” “晓得了、晓得了。”魏治擦汗。 “他二人本就有婚约在身,纵然他抗旨不遵,可,别忘了,也是有旨有婚书在前的。我们从没收到过退婚书,反倒是那昭妃娘娘亲笔写来、好意关怀的信,如今还在我手中保管着呢。”四娘也跟着搭腔。 “前几年,人没找回来也就罢了,等人找回来,昭妃娘娘又出了那档子事。” 十四娘今日没有抱孩子,说起话来,那冷静分明的意味,倒颇有几分像七娘:“人不在了,做儿子的守孝三年,我们也认了。可如今他早都出了孝期——” “找个机会,让他二人见一面罢。” 末了,终是七娘拍板。 “成不成亲的暂且不论,我如今只想知道,十六娘见了他,是不是便开心了。她的心结,是不是,就是那门未能成行的婚事。” 若然真是。 她解七娘便是泼皮打赖,闹上门去,也非要逼那魏骁给个说法不可。 只要十六娘开心……他们解府最后这点老脸算什么? 那可是她们打小捧在手里养大、最疼爱的妹妹啊。 魏治闻言,脸上亦是肉眼可见的一阵为难。 无奈,见几个表姐一个比一个意态坚决,却到底是咬咬牙,把心一横。 “行!” 他说:“见个面罢了……我、我来想办法。”
第92章 我执 十日后, 赵王姬于城北梨园设宴。 明面上,是为那数十名自天南海北赶来,甘心倾倒其裙下的世家公子接风洗尘, 但“择婿”一说早已传得人尽皆知,赴宴众人,更是“争奇斗艳”, 暗潮涌动——究竟意图如何,还能有谁看不出来? 是以,开宴当日场面之盛, 毫无意外, 引得城中万民空巷。 扎堆在梨园外推车叫卖的小商小贩, 个个赚得喜笑颜开。 更有甚者, 竟聚众开起赌/盘,将各公子的画像、名讳、生平等一众事迹公然贴出,赌这驸马之位,未来究竟花落谁家。 金复来自然也在其列。 但很显然,尽管金家生意已然遍布天下,当得起一方豪贾之名,可与真正身份尊贵、背后动辄一城一国支持的公子王孙,诸如突厥九王子阿史那金, 雪域冬族族长之子寒风雪、北燕太子燕长庚等人相比,他还是落了下乘。 一比一千的赔率,当真是闻着伤心, 见者落泪。 最后, 还是一心侍主的车夫看不下去, 偷偷在写着他名字的破瓷碗里搁下二两银,这才让他的赌盘不至于空空如也。 ——而这些事, 此刻已然入席的金复来,却是全不知晓的。 梨园,乃二十年前,平西王赵莽开山辟道、集万人之力所建。 每到春日,梨花如云,园景之缤纷,茫茫大漠中,堪称仙境。 七年前,赵王姬在梨园中筑别府,逢春秋二季,即在此小住。今日盛宴,亦特地选址于此。 此刻正厅之中,一片歌舞升平。 王姬尚在梳妆,久久不出,留下一众世家公子,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自然也对桌上那些琳琅满目的糕点提不起兴致。 倒是因着这家与那家有姻亲,那家又与另一家沾亲带故,左右都是熟面孔,席间的话题,很快便热络起来。 金复来偶尔也能搭上几句腔,却远非话题中心人物。 又因着他们所说,无不围绕对“那位”近年南征北战行径的同仇敌忾与怒斥、痛诉,到最后,索性便只笑而不语,不搭腔了:惹不起,还躲不起? 手中茶盖轻刮茶面,一口清茗入喉。他仍在思忖着眼前这场“大戏”,今日当如何落幕为好。 忽然间,却听左方上首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 原本还在痛斥大魏昏君的众人,此刻不约而同抬头望去,只见那嘴里喋喋不休、吱哇乱叫的青年一身华裳,墨色长辫垂泄至腰间。前襟不知羞地大敞开,任由缀满青松猫眼石的珠串挂满脖颈,更衬得那如雪瓷细腻的胸膛白得晃眼。 若非胸口那玄青色的狼头纹身实在栩栩如生、望之可怖,这气质,倒当真称得上一句华贵旖旎……让人“误会”了。金复来忍不住想。 不过,话又说回来。 这姿态,这做派,放眼当下,能出现在此“丢人现眼”的,除了那突厥九王子阿史那金,还能有谁? “早说过本王子对什么王姬公主的没兴趣!谁爱娶谁去娶!” “王子息怒——” “还拐弯抹角把我骗来……一个个的都疯了吗?凭什么叫我娶她?!英恪呢,把他叫来!这种事不是他最喜欢干的么?” 阿史那金满脸不耐,说话间,将手中把玩的发辫一扔,甩到脑后,两手一撑便要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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