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王子且慢。” 身旁亲卫见状,忙不迭对了个眼神,一左一右上前阻拦,却只换来阿史那金陡然暴起的一脚,“滚开!” “王子恕罪!大汗之命,我等不敢违背,还请王子……谨记大汗嘱托,一切以大事为重,切莫误了正事。” 许是认准了席间全是些外族面孔,听不懂他们所言,这些人说起话来,倒是毫不避讳。 殊不知,一群世家公子们的确听不懂,也不屑听。 于常年走南闯北的金复来而言,听懂几句突厥语,却是毫无障碍: 金家商路遍布大江南北。上达北疆,下达扶桑,突厥人的生意,他亦做过不少。对如今突厥内部动荡,阿史那絜大汗病重、数子夺权一事,更是早有耳闻。 九王子阿史那金,乃阿史那絜发妻所出,从小到大,可谓是备受宠爱。 昔年,人在大魏朝中为质,阿史那絜更不惜费尽苦心、前后派出不知几多人手,直至上京之乱,改元换代,终才趁机将人救出。如今,阿史那絜沉疴病中,早已无力掌控草原局势,却仍是将其派来求娶辽西王姬,个中用意,着实不言自明。 “……”金复来笑了笑。 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饶有兴致地尝了两口案上糕点。 眼见得阿史那金拂开亲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心中却不由地暗自叹息一声:看来,突厥那边的生意,是要暂时收缩一阵了。 帝王爱子,却非良才。 阿史那金不屑一顾的东西,却是其他兄弟梦寐以求的机会。换在谁身上,能够做到毫不妒忌,毫无龃龉? 这位飞扬跋扈的九王子能够活到现在,少不了突厥大汗在背后的支撑与斡旋。 怕只怕,到时阿史那絜一死。草原上,至亲手足相残的局面,却终将不可避免—— “啊哟!” 金复来正想得出神,自不曾注意到这掩在乐声之下、一声惊慌短促的低呼。 阿史那金身形却忽的微顿,生生停住了往前直奔的脚步。 眉心一跳,他低头,看向正撞在自己胸前的那只脑袋。 ...... 沉沉从袖中掏出那面不离身的镏银手镜,欲哭无泪地,照着自个儿额头上那一滚圈的红印。 ——无他,全是被这不长眼的小子胸前那堆珠珠串串给“磕”的。 “你、你为何走路不看路!” 是以,又惊又怒之下,连撞自己的人是谁都没看清,声讨的话已先一步说出口。她捂着脑门,一脸吃痛。 “是你杵在这挡路。”阿史那金却只冷冷回嘴道。 他在上京为质两年,大魏官话,多少听得懂一些。 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和眼前的魏人女子“平等”地交谈。 不过是撞了一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在草原上,铆足了劲想撞到他怀里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思及此,男人眼神落低,掠过她身上那件长及委地的绯色锻裙:上以暗金织线,绣以流云雪羽,一看便知是顶好的料子。 配以玉簪螺髻,环佩叮当,通身富贵——无论怎么看,这女子都不像今日梨园中随处可见的无名侍女,倒像个身份不低的世家女子。 偏选在今日,傻愣愣杵在这梨园中,还不是本就抱着从那赵王姬挑不中的男人里“捡漏”的心思? “你……!” 沉沉听他恶人先告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刚要回嘴,脑子里,却仿佛有根筋突然一颤。 记忆的阀门轰然开启——她回过神来:这个人,说的分明是突厥话。 而她此刻是解十六娘,不是谢沉沉。 解十六娘,理应是听不懂突厥话的。 沉沉傻在原地。 许久,方才捂着脑门,有些僵硬地向后退了一步。 阿史那金见状,轻哼一声。 抬步欲走前,目光却终于从上到下,颇挑剔地打量了面前这“胖姑娘”一眼: 白得过分的脸,弯如新月、却愈发衬出面若银盆的眉;鼻子生得秀气、鼻梁却有些微塌;唯独嘴唇倒是红艳,可,一眼便知,皆因抹的口脂作用斐然——总的来说,便是五官之中,哪一样都不算出众。 但奇怪的是。 纵然每个五官都称不上格外出众,组在一块,却又有几分和气温良的美。 尤其那双眼睛…… 脑海中的记忆有一瞬模糊。 【你,还活着?】 不知怎的,时隔多年。 他竟忽又想起那昏暗无光的地牢中,扑在栅栏外、拼命向他招手的魏人少女了。 还活着? 没有被英恪杀死? 他害怕此刻出现在眼前的,不是他想见到的那个人,只是她尚未离开人间的一片魂。 那少女闻言,却一脸古怪地歪了歪头,反问他:【不然呢……你以为我死了?】 剔透分明的眼底,映出的是连他自己都有些陌生的,满面涨红又难掩喜色的自己。 而此时此刻,他亦同样只想到这个词,剔透分明——来形容眼前这陌生魏人女子的眼睛。 纵然时隔经年,故人早已化为白骨,可陡然的这一眼,仍是让他不受控制地一阵恍惚。 【你,你喂我吃的是什么?】 【毒药。】 【……】 【第一次吃这种‘毒药’吧?我可是从小吃到大。】 分明身着囚服,困于牢狱,满面污垢,发似蓬草。 那是他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刻。 可多年以后,每每回想起来,那种互相依靠取暖的信赖,甚至无可取代的……依赖感,竟仍是远远压过彼时心头翻涌的惶恐不安。 所以,他想。 自己大概……也许,是的确喜欢过那个女人的。 也许一瞬,也许更久,但,至少都是喜欢。 他本就是最尊贵的草原王子,平生拥有的女人无数,每一个,皆是爱恨随意,不求结果。 唯独这个女人,令他生出几分不该有的奢望——却,终归也只是奢望而已。 一个与他为敌的魏女,一个毫不留情给他下毒、利用他的细作,甚至于,她还是那个疯子的女人。 他纵然喜欢过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 他看着眼前少女几分不解,几分惶惑的眼神,牙忽然莫名地疼了起来,不由地伸手捂住腮帮。 殊不知,与他四目相对的某人,心下又是另一番的惊涛骇浪,趁他不注意,当即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 阿史那金! 是他没错,可是……阿史那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沉沉懵了。 “十六娘!” 不远处,却忽传来一声焦急的轻唤。 她闻听此声,顿时如见救命稻草,满脸喜色地循声望去,正见方才被人叫走的七娘,与魏治一道并肩行来。 四目相对间,解如星的目光在她和阿史那金两人中来回逡巡。 末了,却忽的加快脚步,几乎小跑上前,伸手拦在了她与阿史那金中间。 魏治后脚赶上,一眼瞥见自家妹子头上那圈红印,又见阿史那金——此人一脸不善,表情莫名。脸色亦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一家护短的,对上心气高的。 两方气氛,自是不消多说的剑拔弩张。 若非阿史那金身边那两名亲卫恰时出现,解如星亦清楚此来有正事要办、悄然在身后扯了魏治衣角提醒,沉沉险些以为阿史那金这一撞、要撞出什么收不了场的祸事来。 还好还好。 她轻拍胸脯,一脸惊魂未定。 直等目送着阿史那金一脸不情愿地被两名亲卫“架”回席间,这才低声问起自家七姐:“咱们……今日这是,到这来做什么的?” 为何这阵仗看着这么吓人? 解如星不答,却伸手在她额间轻揉,问她:“疼么?他撞的?” “不疼。”沉沉听出她话中毫不掩饰的心疼,一时失笑,心说这点疼算什么。 更疼的、疼上千百倍的,她也不是没有领受过。 与其说疼,不如说,她实在是被突然出现在跟前的故人吓了一跳。 “不过是恰好撞到了他那些珠珠链链上,不碍事,这印子一会儿就消了,”沉沉道,“七姐,你方才做什么去了?还有表哥……你们路上碰到了么?今日这么大阵仗,是在筹办什么?” 许是方才受了惊吓,她这声表哥喊得尤为顺口。远没了最初面对魏治、知道他是自己“哥哥”时的别扭。 魏治听得亦顺心,紧绷的面色顿时舒展开来,侧过身去,手中折扇轻摇,笑着给自家妹子扇了扇风。 “回头再同你解释。”他说。 说话间,悄摸侧头、瞟了眼厅中主座方向。 发觉赵明月尚未现身,这才放心地小舒口气,又道:“表哥今日另还有‘大事’要办,不过现在先得和七姐一起,抽空把你的‘大事’解决了。” 沉沉:“……?” 她能有什么大事要解决? “跟我来。” 魏治却又一次一马当先地走在了前头。 * 七弯八绕,最后,却是把解家两姐妹带到了梨园中的一处佛塔下来。 佛塔高耸,拔地而起,足有十三层,不知是何缘故,甚至还有一列重甲士兵在外巡逻把守。 与梨园中春色无边、芳草葳蕤之景格格不入,青铜色的塔身,愈发显出别样的威严——甚至,称得上是威压了。 沉沉一脸不解地仰头。 七姐今日说要带自己出府散心,如今,放着外头的大好春光不看,却要来登佛塔?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两人间的“暗流涌动”。 魏治急着回厅中赴宴,不便久留。眼下已然将人带到,他先一步上前,与佛塔下的守卫低语交代片刻。见众士兵让开道路,终于放心,与两姊妹打了个招呼便匆忙离开。 而沉沉目送那玄色身影跑远,又扭头看向自家七姐。 想了想,终是小声询问道:“那,我们,上去?” 大抵登高望远也是一种乐趣。 散心嘛,不在意形式,能舒缓心情便是好的。她心想。 解如星却冲她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是你。” “啊?” “上去吧,七姐在这里等着你。” “……?” “去吧。” 沉沉看着七娘脸上凝重的神情,半晌,不禁又抬头,望了一眼面前这威严高耸的佛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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