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逗趣的玩意。】 那时他说:【走了之后,不必再来。】 昨日种下的恶因,今日终于结出恶果。 她泪盈于睫,哽咽难言,但魏弃——他依旧什么都没说。 没有继续追问,亦没有承认她这个无名无分平白冒出的姐姐,他只是面无表情地为她包扎好颈上伤口,继而将她一掌打晕。 她再醒来时,他早已不在。 只有父亲依旧倚在床边,目光凝重地望向窗外横陈一地的尸首,久久无言。 【阿爹,】而她亦再没力气爬起身来,只疲惫地蜷在地上,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轻声问,【您觉得,是知道真相的人惨一些,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惨一些?】 【我一直以为,这世间最爱女儿的人,只有阿爹一个。可您若是明知道……他是我的亲弟弟,却还一心要将我嫁给他。】 她于是继续问:【在您心里,究竟将女儿置于何地?这么多年来,您把女儿看作什么?!】 一个随时都可贱卖的棋子,或一条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虫? 她想不明白个中关窍,却亦觉遍体生寒: 倘若魏弃真的看中了赵家的权势……倘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魏弃真的与她成了夫妻——姐弟相/奸,世所不容。待到真相揭露,木已成舟,等着她的会是什么日子? 如今这般世道,魏弃或可以光明正大、另觅姬妾,可她呢? 她敢么?她能么? 【……】 许是听出她话里难忍的啜泣。 【我原打算,】赵莽迟疑片刻,终是叹息着开口,【待你二人婚事定下过后,再将此事告知。如此,他至少能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护你一世。】 荒唐! 【究竟是护我一世,还是护赵二赵五他们一世?】 【……阿蛮。】 【这就是爹口口声声说的,待我如珠似宝!这就是赵家女儿,这就是您所谓的掌上明珠!】 分明声色皆厉,她却早已泪流满面。 掩面痛哭良久,终于凄声道:【爹,您分明是要拿我这个爱不得、休不得的赵家女,做他后宅的镇宅符!是,他娶了我,拿了你的印鉴,有他在,辽西可享太平,赵家家有宁日,可我呢……我呢!】 我便活该要打碎牙齿和血吞,把所有的委屈往肚子里咽么? 你口口声声说待我如珠似宝,胜过天上明月,可如今呢,你当我是什么? 赵莽愣了一瞬,下意识道:【这世间,多得是相敬如宾而各有爱侣的夫妻。】 【你少时流落在外,吃过苦,却也享了我赵家的福,你的命,已比这世间大多数的女子来得要好。你母亲当年尚且能为大局而委身于魏峥,如今你又为何……】 为何,为何。 每个人都有那么多,为逼他人妥协而想出的“为何”。 她只觉太阳穴一抽一抽地发痛,终于扬起头来,厉喝一声:【别说了!】 【阿蛮——】 【我娘是西京贺兰氏,早在我四岁那年、便死在你手上。我不认识什么顾离,也不曾受过她一米一粟之恩,如今人早做了地下白骨,为何还要旧事重提?!我只认一个娘,绝没有第二个,你也不必拿那女人来教训我,不要……不要再来骗我!我不信!】 【阿蛮……】 她记得自己说完这些话时,父亲失望而无言的神情; 也分明记得自己那一日,是如何失了魂般游荡离开,又遇见那神出鬼没的红衣青年……听了他的哄骗。 可梦里,一声“爹”卡在喉口。 她揉了揉哭得通红的双眼,再睁眼时、看见的,却分明已是一具僵坐在床上、骇人的无头尸体。 【啊——!!!】 赵莽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 她下意识惊叫出声,连滚带爬地想要起身。可掌心在地上一按,竟是一按一个血手印,她怔住,失神地望向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再低头,地上那头颅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一双幽沉而衰残的眼睛,定定望向她。 【阿蛮。】 而后,那苍白嘴唇一张一合,发出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他说:【你母亲为你挣来的情分早已用尽,这一回,你逃不过了。】 不、不…… 【你便饶了余下的赵家人,饶了这千千万的辽西人罢,莫让突厥的铁蹄踏入绿洲城,莫让先人的苦功付之一炬——】 * 她眉心猛地一跳。 双目圆睁,满头大汗地惊醒过来。 外间正小声与大夫交代始末的侍女听见动静,忙不迭钻进内室。见自家主子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又赶紧凑到近前替人拍背顺气,不时双手合十,嘴里喃喃自语:“谢天谢地,王姬……王姬,您总算醒了,文大夫开的药方果然有效!” “燕羽,燕羽!”说话间,又不住向外间道,“快去把小厨房里煨着的参汤端来!” 换在平时,这两个素来胆小如鼠的婢子,岂敢在她跟前自作主张,今日却不知怎的,一个比一个积极。 赵明月痴坐在床边,不言不语。 唯独眼珠轻移,有些迟钝地打量四周:恍惚间,竟如庄生迷梦,半晌回不过神来。 “老夫文一夕,拜见王姬。” 直到那“文大夫”在燕羽的接引下踏入内室、隔着屏风同她行礼。 粗粝难闻的嗓音,终于唤醒她几分神智。赵明月眉头紧蹙,抬头望向屏风外模糊佝偻的人影。 正要开口询问,那文大夫却不慌不忙、先她一步开口:“王姬既已有孕在身,日后,万不能再轻易动怒,以致气血虚亏,五脏不宁。一旦神气衰而不得镇静,不仅不利此胎,于王姬贵体,亦乃大患……” 话音未落。 赵明月手中一个不稳,碗勺坠地,一碗参汤,当场洒了个干干净净。 一旁伺候的侍女却未及跪下打扫,忽听外头一阵兵荒马乱动静,不由满脸疑惑地循声望去:正见前脚被打发走的婢子燕羽、这会儿竟又去而复返。 “王姬、王姬!不好了!” 慌乱之下,连行礼也顾不上,燕羽径直扑倒于两人身前。 年长些的侍女见状,脸色一冷,正要斥她忘了礼数。 赵明月却难得摆手、示意其收声。 “说,”女人脸色苍白,眸光漆沉,低声问:“外头出什么事了?” “回王姬的话!”燕羽本已哭得直打抖,一听她的话,立即叩首道,“魏军今早突然发难,听说、听说是打定主意,要一举夺城。陈将军不得已、领兵迎战,谁料……谁料竟遭了小人暗算!如今大军又退守城中……” 小姑娘毕竟年幼,兼之又惊又怕,一时间,连话也说不大利索。 屋中众人还以为她要说个什么惊掉下巴的坏消息,闻言,悬起的心倒是堪堪落下。 赵明月尚未开腔,身旁婢女已忍不住厉声呵斥道:“陈将军既已安全退守城中,一切便尽按摄政王吩咐,死守便是。你是王姬身边的人,如今却被一点小事吓成这样,若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不是,不是小事!”燕羽却呜咽着“争辩”道,两眼哭得通红,“陈将军负伤,赵小将军自告奋勇,要顶上头阵,挫那魏贼威风。可那狗皇帝……他、他明明已教人抬着才能动弹,与废人无异,竟一剑挑穿了小将军,还将、将他尸首挂在城下示众……!” 赵小将军? 这绿洲城中,能当得起一声“赵小将军”的。 按身份,按辈分,无论怎么数,似也只剩赵五膝下养子——几个兄弟里、唯一违背父命“弃文从武”的炮仗脾气,赵无求。 自赵二死后,赵五便借口年事已高、避世不出,不愿插手城中乱成一团的政事。 可全辽西谁不知晓,他赵五是个护犊子的偏心眼? 这一生,不图名,不爱利,唯独疼惜自己先后捡回来的三个孩子。若赵无求出了什么事…… 赵明月呼吸一滞,想也不想便要起身。 然而,燕羽后头紧接着的一句话,却又将她惊得跌坐床边。 顾不得身旁婢子伸手来扶,回过神来,只挣扎着要起身更衣—— “五将军闻讯而来,要与那狗皇帝一战,却被他麾下猛将趁机一剑穿心,当场暴死。城中哗然,民心大乱!如今,人都堵在城门口,争着吵着要出城为老将军收尸,城门……王姬,眼下,城门已快守不住了啊!”
第122章 玉笛 是日天朗气清, 万里无云。 赵明月头戴帷帽,身披苍青鹤氅,将通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这才在数名亲卫护送下匆忙赶至城楼。 谁料,前脚方至,后脚便被城中混乱失控的局面吓得花容失色, 躲闪不及之下,她险些被越过人群、直扑面门而来的手臂挥中—— “开城门,开城门!” “放我们出去!开城门!!” 这群人都疯了不成?! 她眉头紧蹙, 下意识回护小腹。耳边却依旧鼓噪不休, 操着各种口音的官话此起彼伏响起。 四下望去, 映入眼帘的, 只有一张张写满愤怒、不安、惶恐的面容。 “是王姬?可是王姬来了?” “王姬听我一言!我等绝不做那可悲可怜的窝囊废!与其在城中等死,不如追随老将军放手一搏!” “是生是死、胜败全凭天命……我们要为老将军收尸!王姬留步、王姬!” “放我们出去!再这么下去,不饿死也要被生生困死在这,我们是北燕的商队、与你们魏人内斗有什么干系?!快放我们离开、放我们走!!” “王姬——!” 万民激愤,难以轻易平复。眼下阵仗之大,更几乎要将城门冲破。 饶是陈望与车马将军赵昭明闻讯赶来,拖着病体先后出面安抚,亦是杯水车薪。 “……” 赵明月掀开帷帽, 与挡在城门处主持局势的陈望遥遥对视一眼。 眼见得他面无人色,肩裹白纱下更隐隐渗出血迹,便知此战凶险——竟连赵二昔日一心栽培出的接班人, 如今, 亦非对方一合之敌。 她心中焦急, 一时间,也再顾不上什么仪态姿容。 甫一登上城墙, 便双手紧扶墙根,兀自探头向下望去: 越过目之所及、城下令人悚然的密密麻麻人头,只见远方魏军将旗之上,那被穿心而过、死不瞑目者……除了曾在不久前与她公然叫板的赵无求,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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