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跪倒在旗帜下,身死而以长剑撑住身体不倒的老者。 除了看着她长大、同样曾待她如珍似宝的赵五叔叔以外,又还能有谁? 他们都…… “王姬!……王姬!” 她只觉眼前一阵发花,险些软倒在地,及时扶住身旁侍女伸来搀扶的手臂、方才勉强站稳。 不等缓过劲来,又立即低声吩咐身后亲卫道:“速去叫人传信摄政王!绿洲城有难……速归,不得有失!……越快越好!” 而亦几乎就在这声令下的同时。 耳边,忽传来侍女悚然惊呼,她下意识循着女人目光看去。 只见城楼之下,一身黑衣的魏将越过战阵、孤身纵马而来。似对城楼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视若无睹,只扬声大喝道:“城中人听着!” 他的声量分明不大。 却不知使得什么法子,竟教在场众人个个听得分明,如惊弓之鸟般、齐齐循声望去。 只见城下一人一马,竟未着一盔一甲,男人高举手中尚方宝剑,勒马疾呼道:“奉大魏陛下之命,前来知会尔等!” “今日,若你赵氏开城门归降,待我军入城,绝不伤城中一草一木,城中百姓,一切生活照旧。如若不然,大魏铁蹄必当踏平绿洲,尽斩赵氏!凡知错不改而手执兵刃者,皆杀之!” 此言一出,莫说赵氏亲卫,便是城楼上原本 严阵以待的弓箭手,亦不由面面相觑: 百年前,辽西本就属祖氏王朝辖管,往上再数几百年,与魏人乃是一个祖宗。 只因环境苦寒,交通不利,又有许多平民苦于生计、落草为寇,久而久之,才成了臭名昭著的“三不管”地带。直至上一代辽西人在阿史那珠的带领下广植良种、重开商路,这颗荒原中的明珠终于重新焕发生机。 他们与如今攻城的魏人,本没有国仇家恨。 又或者说,与其将这视为辽西与大魏的死斗,不如说,是赵家与魏家的不和——是魏家存活至今的几个兄弟之间,始终未曾平息的“内斗”。 他们恐惧魏军屠城掠杀,更害怕那帝炁如传闻般残暴无道。但假如,魏氏此来,真的只是为了收服辽西……而非踏平辽西呢? 箭在手,却迟迟不发。 那些方才还叫嚣着要开城门与魏军一战、手握镰刀铁锹的平民百姓,这会儿,亦齐齐缄口不言。 诡异而幽暗的气氛,一时如狂风过境般在城中肆虐—— 沉默之中。 “混账!”却忽听一道尖利女声响起,赵明月掀开帷帽,向城下之人厉声呵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空口白牙地在此叫嚣!若魏弃真有诚意与我赵家共治辽西,且叫他亲自来见我!” 男人闻声抬头,视线掠过她美艳面庞,微一停顿。 “原来如此。” 末了,却亦只淡笑开口:“早闻辽西赵氏心比天高,不可一世,今日一见,果非谬词——” “然则,若当真算来,你辽西亦不过我大魏治下百郡之一。莫说夫人只是郡守之妻,便是郡守在此,又岂敢轻易叫嚷惊动天颜?”男人神情似笑非笑,“秦某人微言轻,本不该多言,可夫人身份尊贵、芳名远播……走兽尚知苟活,夫人又何必,上赶着去做作那刀下亡魂?” “好啊!好一个刀下亡魂……!” 赵明月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登时冷笑一声:“这就是你大魏的诚意,除了威胁恫吓,你们还会什么!且报上名来,你又是何人?!” “不才,天子近卫,神龙军副统领,秦不知。” 秦……不知? 她心中一瞬掠过某个模糊的印象。 思来想去,却实在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唯有强撑底气厉声道:“尔等口口声声不伤城中草木,却连损我赵家两员大将、将之暴尸示众,极尽羞辱!如今,更是言辞轻慢,毫无诚意……秦统领如此态度,想要取信于人?未免滑天下之大稽!” “哦?”秦不知仰头笑道,“那依王姬之见,赵无求阵前挑衅,痛骂吾王为魏贼小儿,沉迷女色、荒淫无道;更自不量力、只求一战,吾王杀之立威,有何不对?” “……” “那赵五明知此子悖逆不尊,仍单枪匹马杀到我大营之中,斩杀无辜将士二十余名,我等杀之,又有何不妥?难道,你赵家子的命是命,我大魏将士横死,便不值一提么?赵无求死得冤枉——那二十七名将士,死得就不冤枉了?退而言之,时至如今,这绿洲城里……究竟是王姬和您背后的赵家不愿降,还是这一城百姓不愿;究竟是王姬一口一句的‘赵家荣辱’重要,抑或,这千千万万辽西百姓的身家性命更重要?!”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一派胡言!” 赵明月亦听得面色发僵,不由拂袖冷哼:“人命岂是小儿游戏,当得起秦统领这般计算!” “那,愿听王姬高见。” 秦不知遂向她拱手,“要如何,王姬方能应允和谈,开门归降?” “……” 此刻,众目睽睽,万般注目之下。 纵然她赵明月再不乐意,亦无法全凭脾气行事。 更何况,如今大军压境,兵临城下,自己却并无调动全盘兵力的印鉴在手。 无论如何,至少要拖到表哥带着那所谓的突厥神女归来—— 思及此。 为拖延时间,她当即扬声道:“很简单!我有三个条件,第一,归还我赵五叔叔与赵无求的尸首!” “可。” “第二!”赵明月暗自攥拳,“昔年我父惨死上京,大魏朝廷却毫无交代,冤案既定,更将我父削爵为民!我等迫不得已,为替家父伸张冤屈,护佑一方百姓,这才自立为王,划关为界。若贵国真能不费一兵一卒收归辽西,不知届时,让我等如何自处?” “此事,吾当回禀陛下,尚可从长计议。” 秦不知沉声道:“但军机不可贻误,我军此来,只为踏平突厥。无论如何,还请王姬打开城门,待我军过玉山关、直捣月河谷,将那突厥蛮子尽数剿灭,事后,自有……” “荒唐!” 赵明月闻言,脸色微变,却想也不想地打断他道:“盟约未成,既无承诺,更无担保!待你们骗开城门,要杀要打,一切再无转圜!到时,我如何向满城百姓交代?!” 话音未落,却见秦不知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函。 “此乃陛下手书,天子御笔,君无戏言——” “且慢!” 赵明月心中一紧,连忙呵斥道:“你还没有听完我的第三个条件。” 话落,秦不知登时抬眼望来。 一双生来多情的琉璃眼,少了三分笑意盈盈,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审视。 仿佛想到什么,他脸上笑意渐渐敛去,“王姬且说。” “第三,”赵明月于是竖起第三根手指。掩在袖中的左手,悄然轻抚小腹——她一字一顿,却分明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的声音,“听闻当年,先帝曾有遗诏,欲立大皇子魏晟为帝。可惜,先帝与大皇子皆惨死,三皇子魏骁被逼离京,而吾夫魏治,亦乃先帝之子,蒙先帝教养怜爱……自古,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我夫与摄政王,本也是魏家子孙……” 表哥虽不愿娶她,可也同样不愿娶旁的女子为妻。或许,终生都难再有子嗣。而她腹中已有麟儿。 倘若那突厥神女借不来,倘若,眼下确无他法…… 她话音微顿。 有意吊人胃口,增上几分成算。然而,没等真正的后话出口。 城楼下,秦不知竟陡然轻笑一声,“……也罢。” 也罢? 赵明月难掩不解,又听他迟迟没再言语,双手不觉紧攥墙头,急声道:“你且回去转告贵国陛下,倘若他愿与两位兄长化干戈为玉帛,将他二人重新写入玉牒,那此事尚有转圜——” 话未说完。 眼见得秦不知将手中信函撕作两半,将碎片尽撒于地,转而从袖中拿出另一封红底文书。 她察觉到那是什么,不由脸色大变,慌忙喝止道:“你放肆!” 一时气急,更当即抬手示意、命人放箭。 “区区一个副统领,竟敢耽误我两国邦交,其心可诛——你……来人,放箭!给我放箭!” 然则,一声令下,四下竟无人响应。 “你们!”她满脸不可置信,猛地回头。 视线扫过众人或迟疑,或茫然,甚至略有微词的神情,却只觉方才窜上天灵的热血、似乎顷刻间冷却。 脸色由红转青,又渐渐的,褪至毫无血色的惨白: 她当然有许多话能说。 譬如,今日之绿洲城所以繁荣,只因无人不知,辽西坐拥千里沃土,盛美玉,利良种。 绿洲城中,商税之低,更是世所罕见。而这一切,自然要归功于赵莽昔年用兵如神,把不断在边界滋扰的突厥人赶走;又力排众议,沿袭了当初阿史那珠留下的诸多奇策。 赵家不仅庇佑辽西于重兵之下,又甘心让利于民、大兴商贸,可以说,没有赵家,便不会有今日的辽西——她自然是整座绿洲城里,最有资格向魏弃提出条件的人。 践踏她的尊严,便是践踏整座绿洲城,这样的人,换了从前——杀一千遍也不解恨。 但……又是从何时开始。 赵家人的身家性命,几十年苦心经营,竟连求这些人听信指挥的“薄面”,也挣不来了呢? 如果……父亲还活着,今日还会是这样的局面么? 她不敢想,也不愿想,唯有狼狈地转过身去。 远望向那高挂尸首的将旗,望向城下铁牢般坚不可破的战阵,满心惶然。 心道,不答应便不答应,她所说的劳什子条件,本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只需要再几天……只需要等到他们回来…… 若是表哥真能如他所说,带着那所谓的“神女血脉”和突厥援军回来,若是赵家人真能一心对外,若是…… 有太多无法实现的若是。 “王姬。”陈望却不知何时越过众人、走到她身旁。 面无表情地从人手中夺过一把长弓,搭箭,扣弦。而箭尖,正对准城下手执尚方宝剑的黑衣剑客。 “赵家并非无将可用,无剑在手,只是,少了一枚定海针——一道定心丸。事到如今,王姬可否明示末将,摄政王不惜远赴突厥也要带回来的,除了我辽西并不缺的兵马良将,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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